(二十九)(4 / 5)

清音抬眸,迎着老夫人探究的目光,试图从那浑浊的眼底探寻出什么,却只觉里面好似藏着深不可测的惊涛骇浪,让她捉摸不透。“老夫人,您这是说笑了。“兵部侍郎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她用团扇半掩着微微翘起的唇角,笑语温婉地解释道,“徐二姑娘自幼在姑苏长大,去年冬天才跟着徐大人进京述职,您怕是认错人了…”“是了,我想起来了!"承恩公夫人枯瘦的手死死握住犀角杖,用力过猛,指节都泛了白。她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和震惊,“景泰二十七年的上元夜,我进宫朝贺的时候,在麟德殿见过一幅前朝贵妃的画像。”说着,她把杖头的金铃直直地指向清音的鼻尖,眼神像跨越时空回到过去:“这眉眼间的神韵,与画中人竟有八分相似之处,就连眉心这颗痣,都生得一模一样。”

秋风拂过檐角,引得铜铃发出清脆的摇晃声,满庭贵妇头上的珠翠也跟着轻轻颤动。清音只觉后颈处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正沿着脊背缓缓滑落。满园寂静得如同空谷,唯有风声猎猎作响。孔文钦身姿挺拔,静静地站在廊柱旁,目光却胶着在清音腕间晃动的珊瑚手钏上。那是他上月精心挑选送去的定礼,此刻衬着少女瓷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润而迷人的光泽。“老夫人,您定然是多饮了几杯菊花酿,有些醉意了。"伯夫人反应敏捷,几步就跨了过来,染着蔻丹的手指轻点石桌,语气轻快地说道,“文钦,带清音去墨菊圃散散心。听说那株绿牡丹昨夜结了霜,与她这身裙裾搭配起来,定是美极了。”

孔文钦当即躬身作揖,他腰间悬着的香囊散出缕缕降真香,还混着一丝极淡的桂花头油味儿,这股熟悉的香气,让清音想起半月前在大相国寺后山,那顶青帷小轿里飘出的也是同样的味道。

走过月洞门时,清音瞧着前方孔文钦挺直的背影,秋风撩起他的衣袍,内衬袖口露出一道海棠红的印子。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日在山雾里看到的情景:孔文钦扶着个戴帷帽的女子上马车,玄色衣袍下摆沾着几点胭脂色,和寺墙外零落的杜鹃颜色一般无二。

“音儿,当心脚下青苔。“孔文钦转身,抬手要来扶她,袖摆轻轻一甩,带下几片墨菊花辨。

清音往后退了半步,正巧,绣鞋踩住了从他袖中滑落的一方素帕,丝绢一角染着凤仙花汁的颜色,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公子袖口沾了金粉。“清音抬手,虚指了指他的锦袍,只见孔文钦慌忙缩手遮挡,那袖口一抹嫣红,分明是女子口脂留下的痕迹。一从墨菊在风中轻轻摇晃,孔文钦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清音发间珠冠上,轻叹一声:“音儿今日……与往常格外不同。“他手指随意地拂过花蕊,几点墨色政到了腰间玉佩上,“你当真从未出过姑苏?家母说姑苏女子善绣并蒂…清音把冻红的指尖悄悄藏进袖笼里,目光扫过他衣领处半掩着的胭脂痕,轻声说道:“清音自幼愚钝,只绣得寒梅。“她声音很轻,却让孔文钦脸色微微一变。

假山后头传来环佩碰撞的轻响,一抹石榴裙角在回廊一闪而过。清音伸手,一把拽住孔文钦的袖摆:“四公子,我有些头晕。”她仰起脸,阳光透过松脱的耳坠,在锁骨那儿投下细碎的光影,一滴汗珠顺着脖颈缓缓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孔文钦喉结滚了滚,不知怎的,想起昨夜碧痕也是这般攀着他求饶的模样,只是那丫头眉心少了颗殷红小痣。

他目光在清音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少女这副病弱的样子,反倒勾起他心底某种别样的渴望。那纤细的颈项,看着仿佛一折就断,就连微蹙的盾尖都透着楚楚可怜的劲儿,就像他养的那只白孔雀,越是病弱,羽毛越是美得悦人。

“去亭中歇息罢。"孔文钦声音有些喑哑,递上珐琅盒的手指微微发颤。盒里那支百年山参,是他特意让人找来的,就盼着看她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这参最是滋养弱症。”

清音靠着朱漆栏杆,望着孔文钦匆匆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秋菊宴的重头戏在午后准时开场。各处赏菊的景致,依照“菊中四绝"布置得精巧细致,金丝菊铺成的黄金台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绿牡丹衬着翡翠屏风,越发显得清雅脱俗。

清音被引到琉璃亭的时候,几位贵女正围着一张黄花梨棋桌,有说有笑。“徐姐姐,你来得太是时候啦!"太常寺少卿家的嫡女,指尖捻着一枚棋子,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朝着清音说道,“听闻姐姐琴艺了得,令人赞叹,不知今日咱们可有耳福,再听姐姐弹奏一曲《秋鸿》?”永昌伯夫人刚要张嘴说话,清音却抢先一步,抬手缓缓抚过石案上摆放着的那套天青釉茶具。

“古人云,菊英落时,可佐春茗。“清音指尖从茶壶上升腾而起的热雾中轻轻掠过,接着拈起一朵金丝皇菊,稳稳放入壶内,“诸位,可曾品尝过用清晨露水冲泡的墨菊茶?”

刹那间,整个亭子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茶汤注入茶盏时,发出的那清泠泠的声响。

清音手捧着茶盏,低咳了几声,眼角泛起淡淡的薄红,“这墨菊茶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入口时虽苦,可过后却有回甘。你们说,这是不是有点像……“说着,她抬眼,不紧不慢地把在场众人环视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