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交汇,有艳羡,有嫉妒,更有悄悄攥紧手帕之人。清音垂眸浅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串珊瑚珠还带着江映雪的体温,暖暖地贴在她的手腕上,犹如一种无声的庇护。王令仪捏着团扇凑过来,簪子上的蝴蝶翅膀轻轻颤动:“江姐姐好偏心!”她故意撅起嘴,佯装嗔怪,“上回我馋玫瑰酥,姐姐却拿杏仁糕搪塞我。”说着便用扇尖去挑食盒盖子,被江映雪用玉柄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手背,三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清脆的玉磬声适时响起,江映雪拍了拍手,侍女们手捧洒金笺,依次走了进来。
“今日咱们只论诗才,不分身份高低。头彩是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相当难得。”
江映雪顿了顿,转而看向清音,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二彩嘛,可是阿音你一直念叨的绿雪含芳茶,我费了好大周折,派人从江南快马加鞭才运到的。”王令仪摇着团扇,慢悠悠地开口:“依我看,这诗会放在开阔的西园多好,空气清新,不像这儿,闷得人脑袋发昏。”话锋一转,她用团扇碰了碰清音的手背,压低声量,“瞧见东首那位穿杏色襦裙的没?刚在廊下拽着我,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三句话不离你那未婚夫。"她撇撇嘴,满是不屑。
清音正翻着诗集的手微微一滞,停在了夹有金箔菊书签的那页,神色平静地吐出几个字:“由她去吧。”
诗会渐入佳境,太仆寺少卿之女冷不丁发出一声轻笑,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面前墨迹尚未干透的宣纸,扬声道:“都说江南女子诗词功夫了得,徐妹妹怎么光顾闷头喝茶,是不屑与我们同场竞技吗?”她那宣纸上,刚写就的正是“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咏菊名句。暖阁里顿时落针可闻。
王令仪柳眉一蹙,作势要起身理论,却被清音一个眼神给定住了。清音抿唇一笑,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叩:“李姐姐这话在理。“她不紧不慢地起身,雪青色的披帛随之滑落,“瞧着诸位姐姐的佳作,倒让我想起个典故。当年白乐天作诗,定要做到老妪能解其意才肯搁笔,这才有了流传千古的好诗。”
江映雪心领神会,立刻将蘸满墨汁的紫毫笔递过去,指尖在清音的手腕上轻轻按了按,笑着提议:“既如此,徐妹妹不妨也作一首,让咱们这诗会里的厨娘听了都能明白的菊诗,可好?”
清音垂眸沉吟,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窗外一只雀儿飞过,抖落几片菊瓣,飘落在砚台边沿。
她想起昨日,孔文钦差人送来一只缠丝白玛瑙镯,还附了首酸溜溜的情诗,写着"愿作鸳鸯不美仙”。
要不是亲眼见过他在画舫搂着歌姬喂酒,还真要信了他这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甚斟酌片刻,她挽起衣袖,开始研墨,羊脂玉镯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滑落,在宣纸上映出一道影子。
笔锋游走间,满座渐渐响起惊叹声。
王令仪率先念出诗句:“西风一夜过东篱,青女裁冰压玉枝。”念到“薄命天生君子佩,多愁自诩美人姿"时,她声音猛地一哽,眼眶也微微泛红。
“好一个′纵有南山千亩月,幽光不照卷帘时!“江映雪忍不住鼓掌叫好,抬手握住清音冰凉的手指,“这般出众的才情,倒叫我想起谢道韫咏雪的那段美谈。”
这时,暖阁外的锦帘被人掀起,太常寺少卿之女摇着团扇,迈着碎步悠然走进来。
“徐姐姐的才情真是令人叹服,只可惜明珠暗投啊。”她故意拖长语调,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说来也巧,昨儿个我在珍宝阁恰好遇见孔四公子,他正兴致勃勃地挑选簪子,说是要给未过门的妻子一个惊喜呢。”
她把"惊喜”二字咬得暧昧,几个知晓内情的贵女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清音瞬间感到,王令仪在案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那只往常总是温暖如春的手,此刻竞不停地发颤。
“说起簪子,"王令仪蹭地站起身来,她咬着牙,强压着满腔怒火,试图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开,“我前天刚得了一套点翠头面,正想请诸位姐妹一道品鉴品鉴……″
话还没说完,屏风后头“咂当"一声脆响,一只白瓷茶盏直直摔落在地,瞬间摔得粉碎,碎瓷片四下飞溅,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绣着红梅的精美地毯上。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就这么踏着满地碎瓷,稳步踏入暖阁。江恂礼负手而立,晨光透过窗棂倾洒而下,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落下或明或暗的光影。他腰间墨玉带扣泛着冷峻的光泽,双眸更是深邃锐利,仿若寒星,让人不敢直视。
他薄唇轻启,低沉而清晰地说道:“在下冒昧,方才路过此地,偶然听闻′明珠暗投′四字,深以为然。”
此言一出,满室的贵女瞬间噤若寒蝉,连轻微的呼吸声都仿佛被刻意压低。几位胆小怕事的姑娘,更是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后缩了缩身子,就怕被这位以严苛出名的江家四公子盯上。
安信侯世子陆容见势不妙,赶忙快步跟进暖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打圆场:“各位妹妹千万别见怪,我们在西园斗诗输得底儿掉,按约定得厚着脸皮来讨杯枫露茶赔罪。”
他身后的一众公子纷纷拱手作揖,礼数周全。陆容还想接着往下圆,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恂礼抬手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