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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三十九)

骊山北麓,夜色如墨,官眷营帐错落林立,盏盏灯火串联其中,远远望去,恰似一条蜿蜒的灯河。青毡帐篷顶上,积雪足有几寸厚,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雪沫,簌簌地扑打在牛皮帐帘上。

镇国公府的青毡大帐在一众营帐中颇为显眼,四角稳稳压着玄色玄武石,任风怎么吹,都纹丝不动。檐下悬着的金铃在寒夜里凝满冰晶,风一吹,偶尔发出几声清寒的脆响。

清音身着鹿皮暖靴,脚步轻盈地转过几重锦帷,就见江映雪站在孔雀蓝地毡中央,正指挥着侍女挪动暖笼:“这炭气太燥,徐姑娘受不得。”帐顶高悬的六角琉璃宫灯,洒下碎玉般的光芒,丹蔻手捧哲花铜手炉匆匆走来,道:“姑娘且先用这个暖着,奴婢这就去取安神香。”帐外,马蹄踏雪之声乍起,打破了片刻宁静。睿王的亲卫举着火把,一列纵队巡逻而过。火把的光亮透过毡帐缝隙钻了进来,跳跃闪烁在江映雪披风的金丝滚边上。

“这领狐裘你压在衾被上。“她将怀中用锦缎包裹的物件,轻轻搁在矮榻上,袖口不经意间掠过青玉枕,“猎场夜里风大得很,我方才试过地龙,这帐子终究比不得家里暖和。”

清音捧着瓷盅暖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盏底"长乐"二字。帐外,侍卫的火把光影一闪而过,她微微垂眸,轻声说道:“姐姐车马劳顿,也该早些歇息才是。”

江映雪伸手探了探床褥的厚度,转头对丹蔻叮嘱道:“夜里警醒着点儿,炭盆记得留条缝,要是觉着炭气重了,就把气窗支开半掌宽。"说着,她取下腕间的银镯,套在清音手上,“猎场不比家中安稳,这铃铛里装着提神丸,以备不时之需。”

她握着清音的手轻轻一摇,淡淡的药香便从那银镯上镂空花纹里渗了出来。“好了,你也早些歇息,明日卯时有祭典,咱们到观云台上凑凑热闹便是。”

待江映雪的脚步声消失在雪夜里,清音才褪下外衫,正抬手欲拆开发间的玉簪,帐外忽然传来三轻两重的叩门声。

丹蔻快步上前,掀开狐毛门帘,只见一个身着海棠红斗篷的丫鬟立在风雪之中,鬓角金步摇的流苏上,结满了冰粒。“奴婢碧痕,四公子心疼姑娘体弱,特让奴婢送这暖裘来。”碧痕走进帐内,将锦盒搁在紫檀小几上,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甜腻的茉莉香粉味弥漫开来,扑了满帐。

那狐裘油光水滑,瞧着倒是上好的料子,可领口处却缀着不合规制的金丝璎珞,显得有些突兀。

清音掩唇,轻轻咳嗽几声,素白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替我谢过四公子美意。”

她指尖滑过狐裘上略显粗糙、针脚歪斜的部位,心里清楚,这定是仓促赶制出来的。

碧痕双手捧着描金漆盘,碎步走近,青瓷盖碗里,数粒殷红的枸杞漂浮其上。

“公子说,山里夜寒,他特意着人为姑娘寻来党参乌鸡汤,这当归黄芪最是养气。”

她那指甲上染着新剥的凤仙花汁,在琉璃灯下泛着淡淡的橘红。丹蔻上前接过漆盘,故意晃了晃,汤药在碗沿荡起一圈涟漪,她咧嘴笑道:“碧痕姐姐手真巧,这蔻丹染得可真匀称。”说话间,她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对方袖口,触到内里暗袋凸起的硬物,“听闻姐姐擅绣百子图,改日可否教教我?”碧痕像是被马蜂蜇了一般,倏地往后退了半步,耳坠剧烈摇晃起来:“姑娘说笑了,奴婢手艺粗笨,就不现眼了。对了,公子还让带话,说二姑娘既病着,明日祭典就在帐里歇着罢。”

话还没说完,帐外忽然响起马匹嘶鸣的声音。江映雪的大丫鬟暮青捧着填漆食盒稳步走了进来,食盒盖上,雕着镇国公府独有的云雷纹。“我们姑娘让送来的杏仁酪,说是睡前饮用最能安神。”暮青掀开食盒,热气腾腾而起,漫过碧痕冻红的面颊,“外头巡营的羽林卫正要换防,姑娘可要搭个便车回去?”

碧痕慌忙福身:“不必了,奴婢还要去前头伺候公子。”两个丫鬟前后离去,帐内的喧嚣随之消散。清音端起那碗鸡汤,靠近烛火,专注地凝视着。摇曳的烛光在汤面上跳跃,浮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聚集成一道道古怪的纹路。丹蔻心照不宣地取过银箸,伸进汤里,缓缓搅动,箸尖挑起半片当归,她不禁微微睁大双眼,轻声惊叹:“姑娘,您瞧这药材,品相倒是比咱府里用的那些上乘太多了。”

“收进红木食盒里。”

清音神色平静,抬手拔下丹蔻鬓边那支木兰银簪,玉手轻挥,挑开气窗。刹那间,寒风裹挟着雪粒,呼啸着灌进帐内,两盏烛火瞬间被扑灭,只余下袅袅青烟在黑暗中挣扎。

她微微蹙眉,压低嗓音叮嘱:“明日寻个无人的时候,拿去后山喂了野雀,务必小心,莫要让人瞧见了。”

晨光熹微,霜雾悄然从骊山猎场的辕门处弥漫开来,一点点将世界笼罩。东宫亲卫统领陆沉仿若一只潜伏的猎豹,猫着腰,蹲在暗渠边上,双眼紧紧盯着冰层,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梅林枝桠间垂下的冰棱,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宛如一把把剔透的利刃,将渠底青苔映照得阴森狰狞,仿佛那青苔之下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随时准备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