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三十八)
卯初,天色尚暗,盛京东直门宛如一幅冷峻的水墨画,缓缓铺陈开来。玄甲龙禁卫列阵以待,马蹄踏在地上,那凝结如琉璃般的寒霜,瞬间碎成冰碴。镇国公府的朱轮马车里,银丝炭烧得正旺,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噼里啪啦地响。紫铜熏炉中,苏合香袅袅升腾,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中,悄然与江映雪袖间那一抹淡雅的玉簪花香交织缠绕,不多时,整个车厢便被这馥郁温馨的香气填满,暖得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江映雪坐在窗边,青葱般的指尖轻轻滑过青缎车帘上的珍珠流苏。忽然,她扑哧一声笑了,眼眸弯弯,打趣道:“你瞧,兵部尚书家的车驾,车轮竞裹上了明黄绸子,这是要在众人面前摆谱僭越礼制呢,还是大清早赶路赶得晕头转向,连这最基本的忌讳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清音裹着月白妆花缎斗篷,整个人像是霜打过的花儿,蔫蔫地窝在银鼠毛领子里,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仿若枝头那将融未融的新雪。她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垂落的五蝠捧寿香囊,好似被什么东西勾了魂,半天回不过神来。
“徐姑娘今儿起得急,怕是连口热汤都没顾得上喝。”暮青手脚麻利地从填漆食盒里捧出青瓷盖碗,刚一揭开盖子,热气一股脑地往上涌,车窗上的冰花瞬间模糊成一片朦胧白影。丹蔻正帮着往外拿攒心海棠式样的点心,冷不丁听到江映雪那声轻笑,又听得她说道:“再挪就要挨着炭盆了,小心烘着你的药香囊。”丹蔻闻言,赶忙把搁在熏笼边的杏色锦囊藏进暗格,那里头装着清音每日必用的川川贝枇杷膏,珍贵得很,就跟她的眼珠子似的,容不得半点闪失。“喝口热汤,暖暖身子。“江映雪把描金汤匙往清音跟前推了推,关切道,“这银耳莲子羹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最是润肺,快尝尝。”清音犹未回身,僵硬地伸出手,去接暮青递来的甜白瓷碗,腕间的羊脂玉镯子顺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臂,缓缓滑到肘间,露出一小截淡青色的血管,瞧着比帘外那被霜雪压弯的柳枝还要纤细脆弱,看得人心里一阵发酸。“这点心是我们老夫人小厨房新来的南边厨娘做的,味道准错不了,徐姑娘尝尝。”
暮青兴致勃勃地揭开雕花食盒,献宝似的把点心往清音面前摆。江映雪顺手拈起一块枣泥酥,递到清音唇边,见她摇头,不禁轻叹一声,目光中满是疼惜:“你祖母既用着唐大夫的的药,你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前日父亲从宫里带了些血燕,我已让人送去徐府了。倒是你,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侍疾,眼窝都深陷下去了,眼看婚期就要到了,还这般清瘦憔悴。”说到“婚期"二字时,她咬字格外用力,眼角余光却悄悄勾向窗外那抹即将隐没的的玄色身影。
见清音依旧没反应,她无奈地一笑,抬手将金丝楠木雕花窗推开半掌宽,凛冽朔风裹挟着雪花汹涌扑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玄甲兵在官道两侧整齐列阵,宛如一条蜿蜒盘旋的墨龙,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清音望着青玉碟里精巧的翡翠虾饺,耳边却回响着方才江辞说的那些话,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许是连日来照顾祖母累着了,这会儿反倒没了胃口。"说着,她掩唇轻咳几声,素帕上绣着的竹叶纹都被药香浸透了,“祖母自打用了姐姐赠的枇杷露,,夜里倒能安睡些了,我也没那么忧心了。”江映雪刚要开口,车轮忽地碾过碎石,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丹蔻慌忙伸手扶住险些倾倒的甜白釉汤盅。
几点银耳羹飞溅而出,溅在了江映雪那身海棠红妆花马面裙上,暮青急得手忙脚乱,掏出帕子就要擦,却被自家小姐轻轻按住了手:“不妨事,这料子原本就织着暗纹,不打紧。"说着,转头朝清音笑道,“你瞧,连这汤羹都急着要你多用些呢。”
当龙族卫的玄色旌旗漫过苍龙岭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洒而下,不过片刻,厚重的雪片已将重甲禁卫们层层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清音透过琉璃窗的缝隙,瞧见睿王口□那匹玉逍遥,马蹄包着熟铜,踏碎官道冰面的瞬间,雪沫子飞溅而起,扑在禁军们的脸上,须臾间便志成了冰碴,寒意透骨。
江映雪轻轻捧起瓷盏,朱唇轻启,吹散袅袅茶雾,状似随意地开口:“前日,永昌伯夫人进宫请安,还特意绕到太医院,求了张养荣方,说是要给她家匹公子补身子呢。”
话说到这儿,她抬起眼眸,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清音发间那支精致的海棠簪,“阿音,你可曾见过那张方子?”
清音的视线落在羹汤里沉沉浮浮的枸杞上,顿了顿,拿手帕掩着唇,轻咳两声后,才柔声应道:“四公子身子一向康健,想来是用不着这些的。”“嗯,我想也是。话说回来,山栀那丫头,你留在府里照应老夫人,倒也安排得妥当。"江映雪接过暮青递来的湿帕子,指尖在帕子上游走,细细擦拭着,“只是这冬狩一去要足足十日,你身边只跟着丹蔻,怕是有些不便,要不我把春莺拨过去给你听用可好?”
清音垂眸,纤手将手炉换了个面慢慢煨着,细密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出淡淡阴影,轻声回道:“姐姐不必担心,我素来喜欢清净,有丹蔻陪着就够了。”
“你呀,总是这般要强。“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