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每一个字的用法都是那么的奇妙。谁看陆九思的文章能不被那些文字吸进去?谁看陆九思的文章不是陷在里面出不来?柴稷感觉这篇赋,又将是一篇千古传唱。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陆九思作文章时,像极了那炉前铁匠,每吐出一个字,就有大锤下砸,在铁砧上敲出清脆叮当声,还有那耀眼的火星向着四周飞溅,刹那间溅亮了周围每一个角落。
在场的官员里不缺大儒,在场的举子中不缺才子,他们知道陆九思在干什么,知道他的每一个思路,知道他要描写阿房宫的繁复和宏伟,来展示其中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民财。
但,知道又如何?不还是被陆九思的文采所裹挟,灵魂乘着舟行驶在妙曼文字中,沉迷于阿房宫之金碧辉煌?
谁敢说阿房宫不美?谁敢说陆九思的文字不美?所有人都沉醉在这篇《阿房宫赋》中,他们一-包括柴稷本人,都忘了他们一开始是在等待预感中的大事的发生。
直到……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一一宝鼎被当作铁锅,美玉被当作顽石,黄金被当作土块,珍珠被当作沙砾,丢弃得到处都是,秦人看见这些,也并不觉得可惜。殿中人听着这几句,还未回过神来已到劝谏环节,便听得陆安猛然抬起了声音:
“嗟乎!”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铁,用之如泥沙?″
仿若石破天惊,惊心动魄,心脏随着那抬高的声音而剧烈跳动,是谁双眼定定,又是谁忘了呼吸。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黄远柔复述了一遍这句话,胸口都好像在发烫发辣。怎么会有人能够写出这样的话?秦皇之奢,薪帝之奢,尽在此话中了。华发苍颜、精神霎铄的大儒情不自禁随着这话颔首。面嫩秀气、肤若蔷薇的年轻人弹着额角,轻轻抽着气,震骇于此辞之警拔。满殿寂然,满殿都是陆九思那凤鸣之音,千金难求。柴稷已然怔在御座之上,他看到陆安黑亮的双目正凝视着他,其中好似有火焰升腾。
诗词是陆九思手中神兵利器,随他心意所刺,为他染血,为他舒叙心意,为他攻击任何人。
柴稷脑子里突兀想起了陆安那句状似玩笑的话一一“官家,我骂人很凶的。”
柴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禁。
陆安向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柴稷心中不安越来越浓重,再不复之前悠扬心情。鸾鸟之声昂扬高鸣一一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酣畅淋漓的一段指责,没有脏言,却胜似脏言。句句若刀,触目惊心。柴稷面白若纸。他听到了一一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这是在对谁说?
哪个天下的人?
又是谁不敢言?又是谁在怒?
郎君燎天之势已成,火光映着众人面上悚然之色。黄远柔的额头上不由得滚落了汗水。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剑光,火光,笔墨之光直指座上天子。
一人之声,千万人之声,回响四墙。
“戍卒叫,函谷举一一”
柴稷猛然睁大眼睛。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殷阁呆呆地看着陆安。
陆九思…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呜呼!”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在指着官家鼻子骂一一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柴稷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陆安却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那双本来就明亮的眼睛,此刻宛若能够驱散晨雾的阳光。
谢师敏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却又佩服地看着陆安。张啖的嘴唇都苍白了。
“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
谁的声音拂过山J川川?
谁的声音吹过松林?
八百里秦川,十四年狼藉,尽在此文。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陆安垂首行礼:“官家,臣赋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