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来似雪(一 二)(3 / 4)

都知道十月初五是白雪亭的禁忌,只有李惜文知道,困在仇怨里的人,其实也期盼一个单纯的生辰。

初五夜,早已过了宵禁时分,城门外一条细细的湖水旁,杨谈独自跪坐着,面前是一方矮矮的石碑,上书"恩师魏渺墓不孝徒雪亭立"。纸钱在火盆里化了灰,西北风吹过,冷灰扬起,落在他素色的袍角上。杨谈带了两篮子纸钱,两束丹桂,处处成双成对,只有他形单影只,格外寂寥。

纸钱燃烧的声音寤恋窣窣,火光映着杨谈冷冽的脸,他垂眸,平静道:“学生就要去汝州了,郭家势力盘踞,此去生死未知,惟恐辜负恩师遗愿。那墓碑静静立在那里,好像魏渺静静地看着他。风声萧索,杨谈又道:“阿翩要和我一起去,拦不住她。我知道她是要拿溃堤案作投名状,让圣人为您平反。有时我看着她,觉得她其实已经空了,之所以还愿意活下去,只是为了替您沉冤昭雪。”他顿了片刻,忽低叹一声:“学生糊涂,至今不知恩师当年为何执意赴死。只是夜半梦回时常后悔,当年由我射出那一箭,是否真的是惟一的解法?我又配不配继承您的遗志,完成这么多人的遗愿?”杨谈轻轻拭去碑上尘灰,“究竞是当年自负,不知天高地厚。曾经总以为上有明君昭惠,下有贤臣如繁星,有这些人在,什么事做不成呢?直到独行这么久才发现,所谓正道太缥缈了,行路时生出放弃的念头,实在太容易。这些日子我和阿翩在一起,总会想,我要不要带着她离开这里?放过自己,别再争了,至少阿翩永远是我的慰藉。”

当年他说白适安不过差一口意气而已,今天轮到他,他竞也撑不下去。行百里者半九十,杨行嘉总算明白。

他说着,向魏渺磕了个头,神色郑重:“恩师英灵在上,行嘉一生至此,不择手段,再难回头,余生已无所求,但愿您保佑阿翩免遭劫难,平安如愿。”盆中纸钱燃尽,两株丹桂沾了霜露。

杨谈站起身,对着墓碑再揖。

倘若功成,他要带着魏渺的遗愿继续走下去。万一失败,这条性命还给恩师,黄泉之下再去请罪罢了。

杨行嘉总归是没有退路的。

临行前,有些不着调的同僚调侃沈谙,这一去千里万里,沈少卿年少风流,最该和红颜知己共赴温柔乡,做一整夜新郎。沈谙笑笑说,是,春宵千金嘛。

但当晚他并未出现在芙蓉醉。

宣平坊一间二进的小宅院里,沈少卿解了披风钻进堂屋,笑嘻嘻道:“我人都要走了,这一去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怎么连壶送行酒都没有?”“讨债的小王八蛋,你恩师当年下黄泉怎么没带你一起?”里间帘子撩开,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大步流星走出来,她双颊线条冷硬,颧骨高突,凤眼薄唇,活生生一副泼辣相。沈谙一撩袍摆大剌剌坐下,“嗨,他老人家留着我来给师姑当讨债鬼嘛不是?”

那妇人正是徐越明亲妹,现下在江氏族学当女夫子的徐斯人。徐斯人推给他一杯凉茶,茶盏还是豁口的。沈少卿也不嫌弃,笑呵呵地接过来。

“灶上下了清汤面,自己盛去。“徐斯人冷冷道。沈谙狗腿子地朝师姑打揖,飘也似的去灶上蹭饭吃了。他一边呼噜汤面,一边问徐斯人:“师姑最近收的学生如何?有没有聪明才智胜过我的?”

徐斯人一筷子敲在他脑袋,“我收条狗都比你这小王八蛋聪明。天天除了找死还是找死,你真想下去找你老师啊?”沈谙捂着脑袋:“师姑饶命!我又不是没分寸,那枪打出头鸟,我就算再上赶着找死,顶头还有杨行嘉呢,他不死哪儿轮得上我?”徐斯人一撩衣袖,“你还攀比上了?杨行嘉背后有杨家保着他,你有谁?沈知隐算什么东西?别人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简单!”老师在时他俩就容易挨师姑打,徐越明在徐斯人口中是顶天立地的饭桶一只,除了饭能吃八碗其他一事无成,现在留下一个沈知隐,连吃饭香的优点都没了。

“那千里之堤还溃于蚁穴呢!"沈谙捂着脑袋,“师姑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死的那个?”

他这话有深意,溃堤溃堤,郭家嚣张几十年,如今还不是为个溃堤案焦头烂额?

谁又说他不是那只噬堤的蚂蚁?

徐斯人忽然停了动作,眼神倏地凉下来。

沈谙也静了,他一直觉得徐斯人像块烧黑了的木头,冷硬是因为曾经燃尽过。

“自命不凡。“她冷笑道,“白江魏徐都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行?”

“我也没说我能行啊,我看杨行嘉比我行一点儿。“沈谙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道。

徐斯人冷冷看着他:“你觉得杨行嘉和你是一条心吗?”沈谙蓦然色变。

徐斯人又笑了,“沈知隐,走邪路的人往往团结,因为人总是趋利贪财,所以郭府能一次一次复起。但走正道的人一条心是很难的,人都克服不了本性,白江互表心意之后心气就散了,忙着隐退回家带孩子。当年魏濯尘失意退隐西京,你老师不是打定了主意要替他守江山?结果呢?有用吗?郭家捏死了我和阿婵,他不是照样得乖乖让出位置?心有正道的仁慈人是最容易被威胁的,无数的利益引诱着他们堕落,但凡有一处割舍不下的软肋就完了!你看杨行嘉这份心气能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