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语气平静,“殿下养好身体重要。”舒王倚靠引枕,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忽温声问:“雪亭,你会怪我吗?”白雪亭摇摇头,没想通之前,她总是怨他若即若离,答应了又拒婚,拒婚了又来引诱她,比美人面更阴晴不定。但过去的究竞过去了,她心知就算真的成了舒王妃,她也不会快乐,甚至那仅剩的一瓢模糊悸动也可能因为长久的温水生活而渐渐抹平,照顾病人是很磨人的,多少情深意重耗死在一场重病中,她自诩不是个情种。
“殿下之苦,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白雪亭轻声道,“但若我是殿下,恐怕脾气没有这么好,早就把身边人折磨疯了。”傅清岩只是在喜欢她与不想耽误她之间纠结而已。舒王叫忘尘为她添了新茶,午膳刚过,案上便只几碟清爽的糕点。白雪亭拣了一块糖荔枝,舒王殿下重病缠身,没有口腹之欲,糕点也是因为她来所以特地现做的,滋味平常而已。
白雪亭味同嚼蜡,听舒王温声问她:“你今日到这里来,是为了躲开行嘉吧?”
她错开他眼神,其实答案已昭然若揭。
离开长安这几年,她再不过生辰了,她不知该裁新衣,还是该穿丧服,不知该吃寿面还是该撒纸钱。大火烧得太旺,以致她现在仍有余痛。她做不到在这一天面对杨行嘉。
从前那些他郑重捧来的生辰礼,许下的承诺,都在火里被烧尽了。白雪亭很淡地笑了一下,“我想来和殿下谈一件很重要的正事,殿下别提败兴致的人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一共三枚。
舒王微怔:“这是……
白雪亭肃了脸色,“城郊曲池向北三十里,许家庄园后有一间二进的院子,门口悬了一串铃兰。那院子里住着溃堤案的证人,是当年堤上的工匠,他们三百多名工匠的工钱被克扣得一毛不剩,每日饿着肚子上工,死了一票又一票,工头为了遮掩,混着泥浆就把尸体缝进堤坝里了。他带着联名的血书想去告官,但汝州官场是一团烂泥,不仅根本不受理,还派人去追杀他,我路过救下了他,带他上京安置在那里。殿下,如今我将这枚钥匙托付给你。”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最后轻飘飘用"路过"两字带过,舒王当然知道她绝不可能只是路过。她定是带着侦查真相的目的去汝州,在千难万险中救下了这个独苗证人。
难怪她蝴蝶骨那道伤那么长,但凡再重一点,肩膀头子都要被削下来了。舒王骇然看着她,忽然觉得掌心那三枚钥匙重得可怕。“雪亭。"他正色问,“你要去做什么?”白雪亭语气仍是云淡风轻:“殿下知道。”重霄军驻京、盐船倾覆、圣人重夺大权,溃堤案之争到了紧要关头,白雪亭游离帝后之间,行暗访之事已经太久,但她到底有真正的立场。舒王几乎动也不动地凝视她,最终他妥协合拢掌心,收下了那三枚重之又重的钥匙,“如果这是你真正所愿,我一定尽全力保管。”白雪亭深深朝他一揖,“我此次离京,不知胜败生死。如果功成,请殿下带那名工匠上堂作证。倘若事败,也请殿下珍重自身,就当从未见过这枚钥匙。舒王目光复杂,点了点头。
白雪亭随忘尘下了山,山下有处归鸾台临水而立,平素是不住人的,今夜特殊,特地洒扫出来给她暂住。
渐入了夜,杨府其实派人来问过,白雪亭一概不见。她坐在归鸾台二层栏杆边上,裹着水汽的夜风漫过脸颊,新月无光,天色与水色暗如黄泉深渊。她的旧梦与前路,从来都这样暗。
忽有轻轻的脚步声接近,白雪亭目光穿过纱帘,傅清岩正缓缓朝她走来。他穿了墨色大氅,清俊之外,亦有天家的矜贵。“你果然不高兴。"他坐在她身边,取来栏杆上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肩头。“雪亭。"傅清岩忽然郑重唤她。
白雪亭怅然情绪未散,半是迷茫回头。
傅清岩握紧了她的手,“等到事情结束之后,你愿不愿意回来做舒王妃?”白雪亭愕然,“殿下……”
舒王浅笑着看她,眉目间病气消弭,他其实也是威严的。没等到白雪亭回答,他就松开了手,仰望月色,轻声道:“前提是,如果我能活下去,再多活几年,至少活到觉得你嫁给我不可惜的时候。”他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寂寥,仿佛与尘世隔得很远。换在几个月之前,白雪亭可能就答应他了。但现在她只是轻声道:“我大概不会嫁人了。”她活到现在,也不过是为了洗清魏濯尘的污名,为白适安与江露华的遗愿尽一份力而已。等到得偿所愿时,她应该不会继续留在长安。也许做回无岸可靠的叶子船,才是她的归宿。
一片寂静时分,忘尘隔着帘子走近道:“殿下,雪亭娘子,太子妃送了东西来,说是给娘子的寿礼。”
白雪亭立刻站起来,从忘尘手里接过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一碗寿面,特地用香油封了,从东宫一路送到永宁坊也没坨。面碗底下还有一枚六角雪花形状的玉佩,玉质剔透晶莹。白雪亭时隔很久感受到眼角的涩意,其实如果李惜文没嫁去东宫,这些无处可去的日子里,她也不至于只有一个舒王府可以暂住。她手背抹了抹眼角,默默坐下来把李惜文送的长寿面吃干净。尝得出是她亲手做的,汤熬得浓,青笋挑了最嫩的,处处都描着白雪亭的喜好。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