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被判死罪的那一刻。
白雪亭倏地怔住了。
能够证明昭王曾经是“杨谈"的籍册没有毁掉,他被昭王本人收藏着,本该永远不见天日。
因为昭惠遗孤,是不能和杀父弑师的恶孽有任何关系的。但现在杨谈把这卷籍册交到她手里,这是他的命脉,是他的把柄。或许留下这张纸时,杨谈只是想留下他这个“死人"在阳世最后的痕迹。他做圣人的快刀,在危难时刻一手顶起了鸣凤司,也许那时他就想过兔死狗烹的结局。
他流血立功,明明该是头等功臣,却因为出身杨家,只能被这子为父隐的狗屁纲常锁住金箍,落得人死如灯灭的结局。这口气谁咽得下?
杨谈偏忍了,因他眼里最珍贵的是阿翩。封爵没了不要紧,身份没了不要紧,一辈子不能光明正大都不要紧,他只要陪着阿翩就够了。白雪亭还来不及说话,第二样东西紧接着递了过来。才瞥见一角明黄,她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朱红的字迹明明白白镌刻在黄帛之上一一
“兹有永安公主女雪亭,夙承华胄,幽娴表质。宜立为昭王妃。”“阿翩,昭王是要和杨行嘉切割没错,但用这个作为理由,抛弃发妻,实乃小人所为。“杨谈的声音像一瓢温水,慢慢融化着她最后一层冰封的壳子,“给你这封诏谕,也不是让你回去做王妃。我只是想让你走时自由,如果哪一天想回来,也是自由的。”
最后一样东西,是封信,没封火漆。
白雪亭拆开看了,是封自罪书,上面仔仔细细写清了“杨谈”如何变成“昭王"的经过。
杨谈写,吾弑父杀师,实乃豺狼虺心,万不敢忝列昭王之位,自觉有愧天地,甘愿受死谢罪。
末了,还盖了昭王印,千真万确,抵赖不得。他给她承诺,也给她把柄。
杨谈不说,但白雪亭清楚他的未尽之意。
他把杀死他的刀交给她。如果哪一天她想回来,发现他变了模样,另娶了妻妾,大可以将籍册和自罪书交出来,证据确凿,有他昭王殿下好果子吃。旁的男人说“命都给你",是色欲上头的胡话,听不得信不得。杨谈不说这些,他只是真的用性命作抵押,为白雪亭立下一个承诺。今生今世,她随时可以杀死他。
白雪亭一时哽住了,“唰"一下撩起帘子,瞪着他:“你怎么不给自己颁块贞节牌坊?用性命守节,可显着你了?”
那帘子就像他们俩之间的一道天雷禁制,是动不得的,一旦动了,就像地动连带着海啸,非人力可挡,非天命能绝。相爱是场绵绵不绝的灾难。杨谈一时竞然慌乱地不敢看她眼睛,搭在车窗边沿的手也迅速收了回去。克制到别人嫌他傻。
李惜文其实就没走,一直给他俩望风呢。他惜文姐在树后面听了半天好戏,总算是忍不得,现身骂杨谈:
“有你这样追回心爱小娘子的?小娘子动摇了,你连句话都不敢说。干嘛呀,等我替你说呢?”
她是娘家姐姐,又不是媒婆!
有时就是当局者迷,非要旁人来敲敲脑子才清醒,杨谈忙去看白雪亭的眼睛,才发现这冷心冷情的小阎王都蓄了眼泪。他也顾不得了,立刻用手去接,心疼道:“你掉一滴泪,我折十年寿也不够了。”
白雪亭袖子抹了脸,不知哪儿来的胆气,忽然就消了离开的心心思。她扬着头,居高临下,问杨谈:“你记不记得魏公绝笔里,是怎么说我爷娘的?”
杨谈当然记得。
情爱于白江而言,是壮志难酬的慰藉。他们之所以差那一口意气,就是因为有了彼此,有了软肋。
他明白,因为他也曾无数次生出过带白雪亭离开,远避长安纷扰的念头。白雪亭却告诉他,“你信不信,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感情?”她笑着,眼里却落下一行泪,太难得了,白雪亭居然掉眼泪。“一一韧如蒲苇的感情。如果相爱就有了光明正大退缩的理由,那为什么相爱的人在一起,不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呢?”杨谈被她眼底的光震慑。
白雪亭说:“我相信我们不会步我爹娘的后尘,因为我爱你和你爱我这件事,本就是从塌尽的废墟上建起来的。”
没有人比他们更懂,行到山穷水尽处,情人该如何走下去。因为他们恨也爱,锁了金箍也爱,生死不明也爱。杨谈和白雪亭就是在山穷水尽时,意识到对彼此的爱的。
她牵住他的手:
“我来做你的昭王妃。就从今天,这一刻起。”神龙殿,圣人喝了口茶,瞥了眼殿中央肩并肩站着的两个人,没好气道:“追回来了?“这句骂的是杨谈。随后他目光一偏,又斥白雪亭,“闹痛快了?不走了?”
杨谈挡在白雪亭身前,本是想帮她说话的,被白雪亭轻轻拨开,她心里清楚,圣人根本不怪杨行嘉,他只会觉得这些有的没的,都是白雪亭这个闯祸精闹出来的。
她利落地打个揖,坦然道:“禀圣人,最近不走了。”意思是以后说不好。
遇上这九十斤反骨的小阎王,连圣人都牙酸。只听他老人家重重咳了两声,像是被茶水呛着了。青泥忙上前侍候,被圣人挥开,他指着白雪亭怒道:“冥顽不灵!”
杨谈忙递上那卷诏谕,躬着腰把白雪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