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二十一章
少年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薛筠意蹙起眉,心心道都怪邬寒钰,好端端的为何送来这些东西,真是平白给她添乱。
她轻咳一声,斟酌着词句想要解释,可许是她沉默得太久了,那低头跪着的少年以为她拒绝了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请求,单薄的身子颤颤伏在地上,慌乱地出声告罪:“对不起,贱奴不该扫了您的兴致,您、您想何时使用贱奴都可以。”这副身子如今血痂遍布,丑陋至极,几乎没一块能看的地方。所以他才想祈求薛筠意再给他一日的时间,或许明日他的伤就会好了,至少,要比现在能好看一些。
可这种事何时轮得到他做主了。
手本能地移向腰间,想解开那条拢着他清瘦腰身的系带,却又犹豫地僵住。邬琅清晰地记得,上次他这样做时,薛筠意不仅没有碰他,还责令他快些将衣裳穿好,想到此处,他忽然不敢再动,只能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薛筠意,沉默地等着她的指令。
未及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薛筠意不知这短短的一瞬里少年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左不过都是她那心狠手辣的皇妹做下的好事。她不愿去想,在凝华宫中那间散发着腐烂臭味的马棚里,少年是如何被逼着,一步步学会了看人脸色,沉默忍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如何更温顺些,听话些,才能求得一点可怜的恩赐,让自己少受些责骂和教训她深深压下一口气,屏退殿中侍候的宫婢,寂静的寝殿中只剩她与邬琅二人。
“本宫不是要…"薛筠意顿了顿,“本宫叫你过来,只是想与你说说本宫这儿的规矩。”
见她眼下似乎并不打算使用自己,邬琅松了口气,随即迅速跪直了些,双手交握背于身后,低垂着眉眼,哑声道:"贱奴恭听殿下教诲。”“……你先起来说话。”
“贱奴不敢。”
少年低哑声线里满是惶恐。
薛筠意无奈,只得侧过身,从一旁的美人榻上扯过一块天冷时她用来盖腿的薄毯,折了几折,放到邬琅膝前。
“跪上去。"她柔声,“你的膝盖才包扎过,别再伤着了。”邬琅怔了怔,受宠若惊地抬起脸。以前在凝华宫时,每到晌午,薛清芷便会以他还不够听话为由,命人把他带到寝殿来教他规矩。他不仅要跪着听训,还要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薛清芷随口定下的那些荒唐规矩,哪怕只是说错了一个字,都会被罚掌嘴或是戒尺。
檀木地板又冷又硬,一跪便是一两个时辰。等他回到马棚,掀开衣摆,就会看见膝盖像发面馒头似的高高肿起。
可眼下,柔软的羊绒毯厚实温暖,邬琅跪在上面,浑身都紧绷着。他低着头,不安地盯着自己的双膝,生怕那里再不听话地渗出血来,弄脏了这块高贵漂亮的毯子。
薛筠意抿了口茶,轻声开口:“本宫这里的规矩不多,只三条,你用心记好了。”
邬琅忙应了声是。
“第一,便是往后不许再自称贱奴。”
对上少年惶惑的目光,薛筠意顿了顿,故意冷了几分脸色,“本宫听着心烦。”
少年闻言,这才忙不迭点头,“是…奴知道了。”“第二,以后若想去净房,便叫赵喜带你去,无需禀过本宫。”邬琅心下了然,长公主定然是怕他管不住自己的身子,把污秽之物弄在那床干净的被褥上。可是他不敢的。方才去过净房后,他就悄悄把那支珍珠细簪插了回去,这样,即使是在睡梦中意识模糊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会犯错。他这般身份卑贱之人,怎么好总麻烦别人伺候,至多一日畅快一次,也就够了。
“第三,要认真吃饭,每日至少睡上四个时辰。"薛筠意继续道。这是吴院判叮嘱的,睡得多,休息足了,身子自然会恢复得快些。“是。”
邬琅下意识地应了声,片刻静默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长公主所说的规矩…便是这些吗?
和他以前学过的那些规矩,似乎完全不一样。“可都记住了?"薛筠意问。
邬琅从怔愣中回神,慌忙俯下身,朝薛筠意磕头,“奴记下了,多谢殿下费心教导。”
他抿了抿因紧张而干涩的唇,小声道:“殿下若没有旁的事吩咐,奴便先告退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薛筠意指了指博古架旁的梳妆台,温声道,“铜镜旁边有把软尺,你去拿过来。你这件衣裳不合身,该给你仔细量一量尺寸,叫织钻局做身新的来。”
邬琅一愣,继而用力摇头:“不、不用的,这件衣裳已经很好了……薛筠意脸一沉:“不听话了是不是?”
这招果然见效,少年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说一句反驳的话,转身膝行至梳妆台前,小心地寻到软尺,捧回薛筠意面前,而后便安静垂眸,等着吩咐。薛筠意叹了口气。
“你不起来,本宫要怎么量?”
这次邬琅不得不站起身来了,即使他心里无比惶恐。他身量很高,长公主又坐在轮椅之中,这一起身,长公主便只能仰头看他。偏偏长公主的目光那样沉静,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冒犯的事。
他迅速垂下眼,转过身去,背对着长公主,试图以此来换得几分自欺欺人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