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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 丹阳木 11048 字 2017-08-02

一九八二年的新年钟声还没敲响,鹤城大街小巷喜迎新春的爆竹就已遍地开花。彩珠筒和带着哨声的冲天炮以无比嚣张之势、此起彼伏地冲向渐沸腾的夜空。

人们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中,没人注意到市委家属大院传出的一声凄厉地哀嚎。

烟花易冷,热闹过后,夜空复归于宁静。

大约凌晨快四点的样子,一辆黑色轿车从市委家属大院开出,沿河堤在薄雾中行驶十几公里后右拐下坡,斜插过“女子监狱”高墙外的砂石路再左拐上了319国道,一路稳稳向东急驶而去。

两个半时辰后,黑色轿车出现在辰河东风大轿上。此时,天光微醒,前方县道两旁低矮的房屋夹道而现。黑色轿车有明显加快之势,进入县城在十字路口小车一个左转,急驶十来分钟穿过“中心市场”上了一个大斜坡,随后靠边停在斜坡上“胜利公园”大门前的台阶下。

胜利公园占地面积较大,内有广场、人工湖、还有一片树林子。白天,这儿是附近居民那些大爷大妈们带孙闲话家常之所;傍晚,则是年轻情侣谈情说爱的最佳乐园。

黑色轿车熄火后,从车上下来一身穿黄色将军呢大衣面容肃穆的男子。男子怀中鼓鼓囊囊不知塞有何物,他用两手托着,眉宇间看去略显几分紧张不安。四下扫眼,他急步跨上台阶进了公园。

男子进去公园没多久,林中方向隐传来翅膀扑凌声,还伴有几点乌鸦嘶哑地叫声。片刻,男子身着皮夹克匆匆从公园出来,他身上的将军呢大衣没了,由始至终他没回头朝公园内看过一眼。待他回到车里调转车头,一戴大棉帽耷拉下一角帽沿的男人出现在凝有雾气的左后视镜里。

戴大棉帽的男人姓许,叫许茂生,家住离辰河县近四百公里的石牛乡。去年十月中旬,许茂生抱着不足一岁的女儿千里迢迢步行来到辰河县,他来找他的妻子姚美凤。确切说,是他前妻。

姚美凤是辰河县人,早年插队落户到石牛乡小水村,以为回城无望要一辈子扎根农村的姚美凤,毅然选择嫁给念过高一在大队担任会计长相也还斯文的许茂生。婚后,两人共育有二子一女,老大四岁那年失足溺亡。知青返城之风吹绿神洲大地时,姚美凤刚生下女儿。离女儿满百天尚差一周,姚美凤就提出假离婚,并信誓旦旦保证,待她回到县城落实工作后就马上回来接许茂生他们。

许茂生平素老实巴交,但不代表他缺心眼。为防万一,离婚时他坚持把儿子判给姚美凤。他私心里想着,就算姚美凤回到县城变了心,儿子跟着她迟早也能吃上公家饭。

姚美凤带着他们的儿子回到县城不到半年便匆匆改嫁,许茂生得到消息那会正抱着女儿在乡卫生所看病。女儿九个月了头还抬不起来,卫生所的大夫是从城里下来坐诊的,说了一堆许茂生听不懂的医学术语,只记住疑是脑瘫,须早早治疗。

治病要钱,钱从何来?许茂生的头一个儿子溺水那年,没多久他老娘也驾鹤西去。他爹许老汉身子骨之前倒一直硬朗,只因他和姚美凤假离婚前没告知许老汉,他爹冷不丁从别的村干部嘴里得到消息,一气之下中风瘫倒在床。他爹瘫后,他的大队会计又被免职,为给许老汉治病,许茂生和他的两个哥哥已是债台高筑。两个嫂嫂整日在家冲他指桑骂槐,将许老汉的中风都怨责到他头上。

在得知孙女可能患有脑瘫后,许老汉没能挺过三天就追随亡妻而去。许茂生和他的哥哥又举债给老汉体体面面发了丧。办完丧事当天,两个嫂嫂就拖着他哥哥们来跟他商量,说是两家砸锅卖铁也帮他凑足去辰河县的路费,让他带上女儿找姚美凤去。

那晚,两个嫂嫂话里话外都在向他传递一个迅息,最好他带着患病的女儿哪怕死在外面也别回来。因为那样家中就能腾出一套房子来抵债。至于他两个哥哥,打从进门就一直耷拉脑袋闷头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就这样,许茂生第二天背着一卷铺盖抱着女儿,步行一个半月来到辰河县。当他怀揣一线希望找到改嫁的姚美凤,谁想姚美凤翻脸不认账还将许茂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姚美凤说一个傻子救活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早死早投生。她堵在门口连儿子都不让找上门来的许茂生看上一眼,就像驱赶苍蝇般极不耐烦的将他和女儿给撵走了。

前妻冷漠无情,许茂生却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不治而亡,他用省下的路费钱带女儿去了趟医院。经检查,县城里的大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极肯定地告诉许茂生,孩子不仅患有先天脑瘫还患有软骨病等多种恶性疾病。大夫建议他放弃。

木然走出医院大门,许茂生抱着女儿站在早春日头下,望着医院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耳边不时飘来“过年了、灌香肠”等字眼。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直到两腿肿胀,然后,他突然就那么直直跪了下去,放声悲哭着请好心人救救他女儿。

离乡在路上风餐露宿走了一个半月的许茂生当街嚎啕大哭,加之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怀中女儿又一脸病容,当即引来不少路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