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流水东逝(1 / 2)

上回说到阎君把黑无常稀里糊涂地绕进去了,黑无常答应阎君替他注意孟婆的行踪。天蓬将白无常带离地府,似有话要说。

人间春光于天蓬而言如弹指一挥间,草木复苏,江水融化,潋滟一汪天色,晃在人的眉毛鼻子上,睁不开眼睛。

牧童在远处小憩,翘着二郎腿,春风拂过草木的尾梢,牧童睡不太安稳,额发与眼皮一道微微跃动,天边过云,刺目的骄阳被稍稍遮掩过去。牧童鼾声渐起——小孩子嘛,觉性都大。

天蓬坐在河边,手指伸进水里,不见浮冰却还是有些微凉。流水东逝,东边有什么?时间的尽头是不是也在那里。

人们常说寿非金石,可是谁又知道,便是金石也有寿尽一日。江水奔流入海,天蓬的终点又有谁在等着他呢?

人间的烟火气真是可怕,连他也开始唏嘘起来。

天蓬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撩水,白无常在七八步外的鹅卵石上站着。二人所到之地常常有水患,涨潮的时候白无常所站的地方尽数会被河水淹没,脚下的鹅卵石圆滑光润,有的上面还有泛着翠色的青苔,村人常常教诲家中幼子不得到水边玩耍,就怕孩子脚下一滑祭了河神。

白无常端端正正的,像是一树蒙了雪的杨树,笔直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小白,你说我死了会到哪里去?”

“元帅叫小白过来就是问小白这件事?”

“不是。”

“那小白不想回答。”神仙也有他的大限,上古的神仙现在在天宫还剩下谁呢?元神散了,与万物合一便是他们的去处。这点根本不需要白无常告诉天蓬。白无常不回答这种明知故问。

天蓬刚才玩水,蹲在河边,眼下转过头侧着身子乜着嘴笑。水光在他身后斑斑的照着,天蓬的神色白无常看不太清楚。

“方才在地府还说知无不言呢,到了这人间反而这般讨价还价。跟着你们阎君真是好的没学来,坏的都揣下了。”

“大人惯会取笑。”蒙了雪的杨树还是挺拔的立在那里。这人世间于他到底是什么呢?若是寻常的什么仙啊怪的,无论际遇如何,都曾在人世间走过一遭,那些痴的怨的,喜的悲的回头看来或是可笑或是惋惜,总还是留在心底的。就连天蓬都能生出些唏嘘来。但小白不会。

他没有这个记忆。

远处的炊烟,近处的牧童,时不时轻叫出声的羊群对他都没有意义。

地府是他的归途,也是他眼里人世间万物的归途。

既然这样还找什么呢?老老实实待在地府,让阎君也省省心不好吗?都不知道找到了好不好,也不知道找到了以后怎么办,何必执着呢?

“小白,”天蓬将手扬起来甩了甩,像是河边洗衣的农妇一般随手在腰间蹭了蹭,站起身来。“阴丽华是不是你送离地府的。”

杨树的积雪似乎簌簌落下,“大人这是替阎君大人问得吗?”

“我问你一句,你倒是还要反问回来。”天蓬将抹干的手揣回袖子里。

河边的风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像是雨后升腾起的大地气息,白无常觉得亲切。明明地府不是这个味道的,人间的土地是这个味道啊。

白无常有点跑神,他的鼻息藏在领后,这个味道吹过他眼角耳后,最后昏昏然被兜在了领子里,萦绕在他周围。

“是。”

“你送她出地府,是为了让她替你去查你的身世?”

“是。”

“你查了四百年都没查到,便病急乱投医了?”

“是。”

风声萦绕在白无常耳畔,他的袖摆向后展开,身后简单束住的发尾也扬了起来。天蓬转过身去,面对着河流。

潋滟春光不改,暖日倒寒,风扬衣袂发凌面,水波依旧去,不可拦。

天蓬揣着袖子,手指在其中攥了攥“阴丽华现在在何处?”

白无常不做声,“先前我说过,于我,你不必知无不言。”

天蓬依旧没有回过头去,阎君说得不足于外人道的事情,天蓬只要仔细想想便能揣度出个大概。就像阎君从没说过那阴丽华是白无常放走的,但他就是知道。

“方才你问我是否代阎君问你,其实阎君并未告诉我原委。他今日找我来是为着些旁的事情。”天蓬顿了顿,身后依然不发一言。

“而且,他早就知道是你放走了阴丽华,又何须我多此一问?”

这次天蓬听到几不可闻的抽息,微微扬了扬嘴角。“四百年来,那家伙虽然胡闹的时候多,正经的时候少。但到底没有薄待过地府上下。特别是……”天蓬转过身“你也不必如此戒备他。”

白无常领子遮着半张脸,眼中的神色不好分辨喜忧,天蓬看过一眼也就不打算细究。没想到方才不发一言的白无常竟然突然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