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说谎了。我在映月泉看到的你的倒影并不是月亮。我默念的时候,我怕你听到,又怕你听不到。
米粒合上眼睛睡着了,她睡得很安详,一如往常,只是这次她没能再醒来。
在她睡着的第二天,我们到达了云梦湖。那里确实是云的海洋,烟波浩渺,云雾弥漫,湖面隐没在白云深处。不知是湖水生云,还是云生湖水,云梦大概就是取自于此。
老楚和银耳耳鬓斯语一番,银耳显然有些不情愿,老楚把银耳的手放到我的手掌心:
“我走了,照顾好这小丫头。”
老楚步入云水相间深处,没有回头,也再没回来。我也没有看到传闻中的龙。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差别?
第五天的时候,米粒彻底失去了心跳。我把她放在云梦湖畔,她褪去了人形,完全变成了一团根须,根须扎进土壤中,眨眼间长成了一棵小树,树上开着不败的花,洁白的像是一团团云。
和我在映月泉中看到的米粒的倒影一样,一颗开花的树。
如果有幸多年之后回首,我宁愿相信是在南泽云梦湖畔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也不愿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棵树。我说出去,别人要么不信,要么以为我是疯子,当事人只有我自己,是眼睛欺骗了我。
看不见有时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那样能削减最直接的痛苦。银耳乖巧的站在我身边,我不告诉她,她就永远不会知道近在眼前的真相。她的苦恼只有离别本身的苦恼。
当它开完最后一朵花的时候,天空毫无预兆的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接了一捧雨水,擦洗银耳的眼睛,我不期望出现什么神迹,我手中的雨水啊,这里从不下雨的地方,天为什么轻易哭了,神仙水?别装神弄鬼了,不过是一场迟来的雨季。
雨过天晴时,云梦湖明亮如镜,湖面上空的云彩都不见了踪影,天蓝的如梦如幻。湖畔的那棵树,一朵花都没有凋零,它伸展着枝丫,向着天空茁壮成长。
白蝎子慵懒的在树影里乘凉,它或许有些不解,它的不解可能更简单更纯粹,但它不会离去,它选择主人的时候,也选择了命运。它会在这里守护它最后一任主人,直到世界末日,或许会更久远。水鸟在湖面掠过,浮光掠影。
从西域夜郎到南泽云梦,跋涉千里的意义,就是在异乡变成一棵树,你的终点又会如何离奇落幕呢?在那一刻来临前我们都不知道答案,答案意味着没有余地的结束。
我走向那棵树,将它深深拥入怀中。
和一棵树道别,远远比和一个人道别容易的多些,我倒有些羡慕它,选了一处好山水,幕天席地,栉风沐雨,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不用寻找,不用依靠,矜持又骄傲。
我仿佛看到米粒安恬的笑着,梨涡浅现,眉角舒展,眼睛里有一朵云。
老楚说,只有终成眷属的人才能在映月泉中看到彼此的倒影是月亮。老楚看到了白虎,我看到了开花的树。
我们都幸存的不幸者。
“大叔,只剩我们了?”
“对啊。”
“咱们和楚老头,米姐姐还能再见面么,银耳好想他们。”
我揉揉银耳的头,踮起脚尖从树上摘下一朵洁白的花,别在她的发梢,她的美丽自成一体,一点装饰都显得锦上添花。
“只要你惦记着他们,他们就从未离开过。”
那朵花一如它的颜色,没有一丝香味,清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大叔?”
“嗯?”
“你喜欢米姐姐,对么?”
“对呀,我也喜欢银耳。”
“喜欢银耳的喜欢,和喜欢米姐姐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你是想让大叔喜欢你多一些咯?”
银耳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小气鬼!”
任何地方都不能过多停留,除非你也想变成一棵没有脚,也不能行走的树。
“大叔带你去看雪好不好?”
“不好。”
“那里的雪能让你堆好多好多雪人。还有许多雪花做的甜食哦”
西域是很少下雪的,南泽从来不会下雪,中原和东海冬天才有雪,而在遥远的北方,跨过中原牧州的牵牛山往北,绵长的国界线,广袤的北疆,那里是雪的王朝,雪国。
银耳做了复杂的思想斗争,决定跟我一起走,其实她别无选择。当我在山峦上回首眺望云梦湖畔的那棵树时,有一阵风浩浩荡荡的临幸云梦湖,湖水由远及近波光粼粼,那棵树在风中摇摆着枝丫,像是在同我挥手作别。
翻过山峦,云梦湖被抛在身后,从此向北,又是崭新的一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