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年二十九有余,只用一瞬间明白了山珍海味,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味觉,味同嚼蜡,却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我的胃暖暖的,浑身充满了力量,说出来的话都理直气壮:
“郎非凡?”
“嗯?”
“我想知道,在映月泉,你看到我的影子是月亮吗?”
我并不知道那一轮月亮象征着什么,我不想只是自己看到,这样未免太孤独,更重要的是,那轮月亮已经变成了我梦的一部分。
梦中我站在夜郎古城地下的甬道中,甬道两侧的雕像邪恶诡异,我面对着两具纠缠在一起的白骨,白蝎子在其中一具上爬来爬去,我蹲下身,用手抚摸那具白骨的骷髅头,我闭上眼睛,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庞轮廓,方形大脸,高鼻梁,三角形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一只忧郁的眼睛,另一只更忧郁,他月下独酌时,总是这一副表情。
白日他总是多变,竭尽全力的表演,狷狂,自傲,偏执,不在乎,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我只觉得他可怜,我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两只眼睛在月光下能将忧郁递进的层次分明。
我将手放在了另一具骷髅头上,她的骨质细腻,不似常人,温润精致,不知道这样的形容词是否有些轻薄亡者,但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死后还能将美感浸入骨子的女人,她安详的注视着我,眼神干净的像新春伊始的第一场雪,她嘴角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受惊一样的跌坐在地上,我想我得到了答案。
太像了!
“米粒!”
“师傅怎么了?”
“其实有许多病是治不好的。”
“我知道。”
“我不是说你,你的病终有一天会好的,那时候你会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生活也还不算坏。”
“嗯?”
“害怕黑暗吗?”
“不怕。”
他伸出手,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阴影中,有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
“光,没有光我们什么都不是。”
“师傅你想说什么?”
“每个人都向往光明不是吗,飞蛾扑火,前仆后继。”
“那是他还不适应黑暗。”
他收回手,我们都身中剧毒,并肩躺在一片草丛中,有一只松鼠从树干上爬下来,小小的黑眼珠警惕的盯着我们,停顿片刻,又迅速的跑开了,有一只飞虫停在草尖上,抖动着后腿,它的翅膀是浅绿色的,和草叶一样。
“如果有天,有人来向你乞讨光明。”
“不会了,我们都要死了,师傅。”
“云梦湖畔神仙水,大雪山巅佛陀泪。”
“什么意思?灯谜吗?”
“从此你后你就是巫医了。”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小飞虫展翅飞走了,在迷离的光线中变成了一个黑点,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我已经无数次来到这个湖泊了,云,到处都是云,湖水里也是云,一层一层,我踩进去,云朵一片一片散开,如一阵阵涟漪,露出底下的云,无穷无尽,云梦湖?
我在云朵中找寻一处水源,一座古朴的石碑出现在视野中,束形天光直直打在上面,像是专门为它打开了一扇天窗,看起来格外的神圣。石碑上边篆刻我看不懂的古怪文字,我下意识的把它当做神仙水,我跪在泉水处,掬起一捧水,水很柔软,它在我手掌中没有流走,反而慢慢的凝聚,有了形状,变成一朵轻飘飘的云彩,随风飘走了。我再次掬起一捧水,它和之前那捧水一样,变成了一朵云。
我伸手去抓它,它光滑钻出指缝,我不甘心,追着那朵云飞奔,脚下一空,从高空坠落,风声呼呼,仿佛永远到不了底,云朵的缺口处出现了一张脸,顶着五彩的光环,这就是神仙吗?怎么不出手救我?
我一直下坠,无止尽的下坠。我闭上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苍苍茫茫。
漫天的云彩变成了雪花,我躺在大雪山顶,雪花很温暖,像一床棉被,我把整个身躯埋在雪花中,用力吹着飘落的雪花,它们很漂亮,在空气中蹁跹飞舞,摇曳生姿,是造物者最为得意的杰作。鹅毛大雪中,对面的山峰反而清晰起来,那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佛像。慈眉善目的佛像,眉眼低垂,双手合十。有些雪鸟在他的头顶啄食,停下,抬头,看起来很是和谐。
我从雪堆中钻出来,盘膝坐下,与佛像相对而坐,他雄伟端庄,又充满了慈悲怜悯,眼神淡泊又深邃,好像能看透一切纷繁,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雪鸟受惊般展翅飞走,鸣声尖锐,空谷传响,久久不绝。
漫天大雪中,佛像蓦然流出泪来,眼泪从眼角划下,流过鼻翼,途经嘴角,在下巴上坠落,在我心中翻起滔天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