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梅山脚要八分钱,来回‘角六(方言:一毛六)’,剩下的四分钱,攒上三个礼拜,刚够剃个头……”“我订的那本又没带到学校,你到我家来,也没见你拿去看。”“就你有,我哥从西北寄回来……”“那不亏大了,光寄信就要八分,还超重,至少补到角六……”“他去年从北外毕业,分配到西北一中教俄语,把教研组过期两、三个月无人问津的《中学俄文翻译》,按印刷品寄到我爸上班的邮电所,邮费才两分,我读过后再寄还……”“还可塞封家信,也省了6分。”“夹寄非印刷品属违章,真有要事相告,就拿铅笔写在《目录》页的空白处,阅后用橡皮擦去,回复再写不妨……”“真个邮政世家……”俩人边嘀嘀咕咕地闲聊边跟着人群离开礼堂,许仲坤打算回男生宿舍,林懋慎却把他拉到足球场西北角对过的处女墙旁。
这堵红砖墙砌在梅山顶的悬崖边,顺着垛口向外眺望:西下的夕阳斜照着蜿蜒东流的蛇江,粼粼碧波的水面上,点点白帆随波逐流。河对岸是繁忙的平水道头,上游航道经过十几年的疏浚整治,夜航的客轮可畅行无阻地驶往溪口,货轮则可直通延津。傍晚正是进出港汽船最多的时候,阵阵笛声伴着习习凉风从江中飘来。平水道头西行半里再穿过马路有连片的木屋,其中间插着那么几幢砖瓦房。林懋慎似乎望见自家白墙灰瓦的三层楼庭院,母亲正在楼下的灶前煮晚饭,父亲要是没出差,再有半个多钟头,也该到家。大姐梅子卫校毕业后,先是分配到赣北部队医院,不久认识了一位从抗美援朝回国的年轻中尉,他是军区后勤卫生部的医疗器械维修技术员,五年前俩人结了婚,现下已有了一对三岁的双胞胎儿女,哥哥叫重重,妹妹叫远远。梅姐分娩前顺理成章地调回设在省城的军区总院,平日夫妻俩住在部队宿舍,周末和节假日才带着重重和远远到外婆家。二姐兰兰前年从中原铁道医学院毕业,现在上坪对岸临近山脚村的铁路医院工作。自从八年前火车开进省城后,山脚村建为北岭的枢纽站,设有机务段、车务段、电务段,山庄随之闹腾起来。只不过隔江相望的上坪庄并无多大变化,就连离它两、三里外的北山坳仙姑庵,仍由二十年前的庵尼守在观音菩萨跟前,凭她敲钟念经,香火方得延续。月逢初一、十五的清晨,无论是刮风或是下雨,“拾仔姆”都会依时而来,焚香拜忏从不间断。而寄停在庵后坡边,她的那位不知姓名外乡妹子的棺柩,终因长期无人认领,时至今日还未能入土。所幸“拾仔姆”念念不忘五月初四是她妹子的忌日,这天停灵的茅屋前必定高香三柱,早些时候还逼着蔡仔向公司告假与她同来,说是一朝手捧蔴衣蔴帽和“哀儿杖”,替身孝男素衣赤脚送棺上山,就得善始善终行善到底。过了些年,蔡仔当上副舵,迎娶“拾仔姆”的小女为妻,这一来对丈母娘更是言听计从。只是“蔡舵”很快又入了党,就不便再上山烧香,还好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之后,每年“拾仔姆”便由女儿陪同,带上外孙,让他接替“蔡爹”给姨婆进香磕头。至于蔡仔,他丈母娘也没让他闲着,每遇公休总得忙些天,爬上漆树摘籽剥皮榨熬生漆,留待清明时节再用。到时便相约仍在上坪道头已当上站长的万友兴,去往北山坳茅屋,给停灵的棺柩刷道新漆。故而时隔二十载,旁人观之宛如新停的棺椁,这当然也得益于老万当年所购的材质实在上乘。这等轶闻不要说是林懋慎,就讲给隔水相望的兰姐听,也属前所未闻。三姐菊香从华南中医学院毕业,留校从事中药研制,虽未远嫁,也得寒暑假方能回家探亲。这么一来,平日里仅父母在家……
“想家啦!”许仲坤扰乱了林懋慎对家人的思念,他随口而出:“是呀,原先和我妈讲好了,今天考完书回去吃饭。”许仲坤惦念着林懋慎那辆的凤凰牌自行车:“你若不是被点名参加联欢会,这时骑车该到家啦。”说到自行车,那得提起刚考入榕高的第一学期,林懋慎并不在学校寄宿,从江边大杂院步行到大桥头,再过万寿桥,来到梅山石阶小道,拾级而上便可从南边门进入校区,前后也就半个来小时。况且,那年国庆节前,五金百货店首次出售无须凭证购买的高级自行车,梅姐花了快三百元,给慎慎买了辆26寸的凤凰牌女式跑车,这样他骑车到学校用不上二十分钟。不过到了高一的下学期,林懋慎又搬到学校住了,这一则是因为在家少了读书的氛围,二则每天骑车进校门过于显眼。当下那所中学上学时分没有数百上千辆自行车蜂拥而来,可林懋慎头次骑车进校门,除了仝书记和袁校长各骑一辆八成新的永久牌28寸男式公车外,数百师生一概健步而入。即便到了高三,全校骑车上学的师生,也就寥寥可数不过十来人。
“车钥匙还插在锁孔,停在实验楼拐角边,那地儿你熟得很,想回家就骑去吧。”当时天下无贼,不用说是辆人见人爱没上锁的跑车,就连掉在路旁的一分钱,也会捡起来放到失物招领处,与现下女大学生屡屡被成劝拐卖的案例相比,真是冷暖人间冰火两重天。至于孰冰孰火,何以乍冷乍热,若要究其原由,自待闲人戏言评说。
“明明叫我今晚替你抄力学练习题,又装模作样把车借给我骑回家,看来梁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