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天微微亮时,黎牧独自醒来,看到身旁一个灰胡子哨骑在睡梦中翻过身子,不自觉地抖着白氅上的碎雪。其他人也都在鼾声中沉睡,唯有不远处樊褚依旧稳稳坐在苍白的岩石上,轻轻抚摸着腰上的铁锏。
不多时,林子里钻出一个人。
黑瞎子是醒得最早的人,他急匆匆地纵马跑来,一路雪泥飞溅。
樊褚迎了上去,黑瞎子在他身前急促地回报情况,两人脸色一般难看。黎牧隔得远,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
很快,樊褚和黑瞎子一一叫醒了哨骑们。
“出了什么事?”黎牧起身问道。
黑瞎子的面容上像是结了一层薄冰,他艰难地扯动嘴角,“雪豹骑没有走远,他们在山后屠了一座村庄,而且就是两三个时辰前的事。”
黎牧惊疑地望着樊褚,后者却道,“我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这正说明他们手段狠疾,显然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暴露行踪。”黑瞎子一直没有下马,他的坐骑在清晨的空气中呼出阵阵白雾,“我猜是雪豹太过饥饿了,他们需要食物。”
黎牧颇感悔恨,“如果昨晚追上去......”
“他们也不在乎多杀十八个人。”黑瞎子冷冷打断了他。
“快把你们的屁股都挪到马儿身上去!”樊褚朝哨骑们大声喊着,“武器一样也别落下!”
有人抱怨道,“早饭吃什么?”
“吃你娘的奶!”队正大人给他指了条明路。
黑瞎子在浑浊的晨雾中嗅到了雪豹骑的腥味,他远远走在前面,长柄尖刀在他肩侧摆动着。两名哨骑在樊褚的吩咐下离开了队伍,去寻找附近的六夷部。
黎牧一手提着缰绳,一手不离剑柄,虽然不知危险在何处,但他心跳得无比剧烈。在北镇三年,他见过不少从漠溪以北逃来的归顺者,都是被柔然人所奴役的突厥人或鲜卑人。他们一边对镇兵们的收留感激涕零,一边惶惶诉说自身在柔然铁蹄下的恐惧。黎牧又从其他镇兵口中得知了这一切。
他还没遇到过柔然人,更别说雪豹骑,但早对这些雪原上的彪悍骑士熟悉不已,谈起柔然精锐如数家珍。
雪豹骑还只是他所能想起的恐怖事物中的一种。
柔然人的精锐军队除了数百雪豹骑,还有八百奔雷骑,和三千名射雕骑手,以及其他名目繁多而数量更少的特殊骑兵,据说他们还蓄养了无数异兽,甚至包括龙。当然,北镇已经没人敢信誓旦旦宣称见过龙了,黎牧上一回听到龙的故事,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军户偶然间谈起了自己祖父的某次冒险。初到北镇时,他一度沉迷在这些荒谬离奇的故事中,时长日久,他逐渐感到厌烦。荒原上只有惨叫声划破天空的乌鸦,和灰茫茫的灌木丛里,那些野兽血红色的目光。
樊褚带着哨骑们尾随黑瞎子留下的标记,愈往南队伍愈发安静,人人沉默无声,各怀心事。
直至临近黑木林,当他们行走在一处泥泞的山涧里时,看到黑瞎子突然从狂奔而回。
哨骑们顿时警惕地拔出武器,唯恐黑瞎子身后有追兵。
樊褚提缰迎上去,“发生了什么事?”
“雪豹骑!”
“你找到了?”
“就在黑木林里面,一队十人,不多不少,全都在。”黑瞎子不停喘息着,而后道,“他们速度很慢,颇为谨慎,又像是在等谁。小半个时辰,我们就能追上他们。”
樊褚忧虑地望了眼自己的队伍,“可惜熊头和灰靴子还没来,我也不知他们找到援兵没。仅凭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是雪豹骑的对手。要是有只信鸽就好了,只要能得到秀容川的支持,他们在黑木林里设伏,这些雪豹骑一个也跑不了。只是......怀荒现在穷得鸽子也喂不起了!”
黑瞎子哼了一声,“穷了一座怀荒,倒是养肥了一个步郁乙。”
“多说无益,”樊褚道,“你继续监视他们,小心点,我们在后面跟上。”他又派出一个哨骑,往东寻找援兵。
黎牧将抽出的剑又重新收回鞘中,等黑瞎子离去后,他低声对樊褚道,“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
“按理说,雪豹骑一路南下,都抵达黑木林了,显然有使命在身。但依照黑瞎子所说,他们十人都在一起,既无前哨,也没有断后的警卫,却偏偏行进缓慢,完全没有一支精锐军队该有的样子。”
樊褚有些疲惫,他一夜未睡,脑子完全跟不上黎牧,只得垂着眼皮道,“黑瞎子不会看错。”
“事关重要,他当然不会看错,”黎牧坚持道,“可这会不会是雪豹骑故布迷阵?他们走得如此缓慢,是在等什么?北疆以南可找不到一个柔然人,如果不是等自己的同伙,那就是在等猎物送上门。”
“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