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内,岷江李家渡是最老的码头。商贩多的时候,或大或小的商船像是稻谷的穗子洒在水面上。停满了船的码头,卸货搬货的吆喝声能从城东谪仙楼传到城西的王府大街。因此,李家渡的千帆遮天蔽日也被誉为天府一道别景。然而节气更易,现在不复往年繁荣。江面上,只有零星几个渔船艄公在撑着篙子往来。
李家渡的栈桥旁有一丛不深的芦苇。那里有个老头带着斗笠,脚下有个藤木鱼篓,手持一杆青竹长杆,坐在芦苇草扎成的垫子上,正眯着眼盯着远方江面上的木刻漂子。
老头胖胖的,留着两撇小胡子。麻衣布鞋,头发盘了盘,浅浅的扎了一个灰白发冠。半晌,大概是口渴,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舒服的长叹一声。
木漂突然抖了抖,上浮又沉下。
老头眯着眼,神色不变。“去去去,几两小鱼,别咬饵。”老头嘟囔着,自言自语。
话音刚落,木漂就像立在水面上一样,一动也不动。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老头见到此景,嘿嘿笑着。
“老头,还钓鱼呢。”码头的纤夫们好像认识他,上前打了个招呼。“就你这样,钓了这么些年也不见长进。你说说,你平均下来四五天才一条鱼,拿到东市杀了,转手还不够你每天的酒钱。”
几个中年纤夫哈哈大笑。老头涨红了脸,随手一抄也没个准头,反手就把酒葫芦朝着他们扔去。
“滚滚滚,闭上你丫鸟嘴。有这闲功夫,滚去再拉点活。”老头骂道。
其中一位纤夫接住酒葫芦,抢着喝了几口。嘿嘿笑道:“好酒好酒,谢谢啦老头。”
一伙纤夫作鸟兽散,好歹把酒葫芦恭恭敬敬的放在鱼篓边。老头左手接过鱼竿,右手一探葫芦,摇了摇,早上打的半斤老白干涓滴不剩。老头骂了一声,拇指扭开盖子,凑上前深深吸了一口酒气,这才心满意足。
“嗝。看我这个老头钓了这么久,你小子累不累?”老头眼睛盯着水面,声音平静。
“不累不累。”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一曲高歌一壶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老头扬起眉毛,望着五月的明媚阳光,呸的一声骂道:“少年不知愁滋味,啥鬼玩意都往秋月上胡扯。”
“你丫出来,老头我不习惯和没露面的人说话。”
江面上,有人凌波微步,踏碎波澜。
“见过先生。”那人两鬓微微斑白,隔着十丈余,恭敬行礼,“晚辈后蜀李相思,见过吕前辈。”
“后蜀都不在了,现在是大晋的天下。”老者摇头。
“家父临终前吩咐过,晚辈行走江湖,当对得起后蜀帝师的身份。”李相思说道,“在下混迹市井多年,见人不敢报上后蜀名号。如今见到道剑吕前辈,自然要礼数周全。”
老者听了这番话,突然笑了起来,“李牧啊李牧,前朝战乱非要撑着一身骨气。临走了,还这般不洒脱。都是群丧家之犬罢了。”
李相思不言不语,踏着江面风波,多进一步。
“怎滴?生气了?”胖老头握着鱼竿,仍是笑个不停,“你老子在世时候,可比你脾气憨实多了。我骂他几句,都是闷不做声的笑。傻里傻气的。”
李相思停步江上。他一身白衣,腰间吊着个刺绣香囊,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的精妙手笔,上面浅浅绣一个情字。
胖老头抬眼打量,哼了一声,“和你老子一副德行。不过你背后的剑倒是有点名头,蜀主的檀香阁里偷的?”
李相思解下长剑,剑柄通体白玉,却单单配了一副破破烂烂的剑鞘。双手递上,说道:“此剑名唤红豆,前辈若是喜欢,大可拿去。”
“罢了罢了。”老者摆摆手,却发现他的左手少了一根指头。
“你离着这么远说话,你不累我还累。放心,老头子我今天没带剑。就带了一根破鱼竿。”胖老头招了招手。
李相思不为所动,仍然隔着十丈的江面说话,“探花道剑,天下第三。有剑无剑,没啥区别。”
胖老头一眯眼,只见他袖袍一鼓,一挥麻衣长袖,一道巨浪拍向李相思。无风起浪的一剑,来势生猛,却往往后劲不足。然而胖老头这一剑,仿佛借力于浩浩汤汤的岷江水一般,出手的刹那间便是千浪相叠。如若当日蜀道上的顽石道人在此,一定能认出胖老头的这一剑和慕春秋的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眨眼间,李相思负剑鞘在身,长剑在手,剑尖挑起一滴脚下江水。
“破!”一滴水珠顺着剑身掷出,顷刻间就融入那如山般的巨浪江水之中
须弥对芥子。
水珠在江浪前炸出碗大的空洞,径直飞向胖老头眉心。老头不慌不忙,右手扯着鱼竿鱼线,左掌一拍鱼篓,轰然撞向水珠。那滴水珠碰到藤木的鱼篓,居然像精钢砍向朽木,在半空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