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外的西山, 明霞峰半山腰处的大觉寺。
一轮皎洁的中秋圆月挂在夜幕中,片片银光洒落,使这夜间的山林也较寻常更明亮了几分。
李明珲和大壮已经在大觉寺门外徘徊了一天一夜了。
因着一直有传言说太皇太后章氏离宫后借居在此, 许多香客慕名前来,其中不乏一些达官贵人, 所以如今大觉寺守门的僧人看管得更严了些。
偏偏李明珲两人又是这么一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守门的僧人压根儿就不允许他们进入寺院内。
现下两人就这么惨兮兮地蹲坐在大觉寺大门前的老槐树下, 一人捧着一个黑面窝窝头啃着。
山间森寒的夜风一阵又一阵接连袭来,老槐树上枯败的叶子“沙沙沙”地落在两人的身上。
李明珲抬手拂了拂头顶的落叶,小声嘀咕道:“一连吃了好多天黄面馍馍, 现在吃个黑面窝窝头居然都觉得好吃极了……”
说完他又伸手想从大壮的包袱里多掏一个出来吃。
大壮眼疾手快地扬手“啪嗒”打了他的手一下, 原本已经到手的黑面窝窝头瞬间掉回了大壮肩上的包袱里。
这黑面窝窝头是他们在西山下的小镇街市新买的, 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经不起他这么个吃法。
李明珲摸了摸被扇红了的手背, 心里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起来。
嫡亲的祖母如今近在眼前, 就在这大觉寺里头,他却只能蹲在大觉寺的门外吹着刺骨寒风, 连多吃一个黑面窝窝头都不行。
想当年他还是皇帝时,别说这劳什子窝窝头了, 就是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都是随意放开肚皮吃的。
不过甜甜比他更爱吃那些好吃的,他是个会疼人的丈夫, 也就多让着她些, 每回都稍微少吃一些……
想起自己心爱的贵妃如今在宫里受苦, 李明珲眼底的光芒黯然了几分。
良久后,他面上莫名多了一丝坚定,倏地跳起身来拍了拍大壮的脑门儿,斗志昂扬道:“大壮,快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大壮早已经习惯了他想一出是一处的性子了,边打着瞌睡,边对答如流道:“嗯,不能坐以待毙。”
李明珲又抖了抖身上的落叶,神色凝重道:“那你快起来,我们找找看这寺院有没有矮一些的墙面,或者狗洞。”
大壮眉头直跳了跳,皱出来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
说干就干,两人鬼鬼祟祟地围绕着大觉寺的外墙探了一圈,最终在杂草丛生的西南角落扒拉到一个到膝盖高的狗洞。
大壮如今虽然没有从前那般健硕结实了,但个头还是较中原人高大许多,这么个逼仄狭小的狗洞,他肯定是钻不进去的。
李明珲深吸了一口气,把衣袖撸起来后便蹲下身来,把头探进了狗洞里。
只是没想到,狗洞里侧居然有人——两个身穿灰白色袈裟的小沙弥正举着扫帚清里着地面上的落叶。
一个小沙弥忽然抱怨道:“好不容易到了中秋夜,香客少一些可以休息了,师父居然还要我们过来扫落叶……”
另一个小沙弥挠了挠头,叹息一声道:“谁让外头的人都以为太皇太后还在咱们这寺院里住着呢,若是香客们都跟着太皇太后去清泉寺那头就好了。”
半个脑袋还卡在狗洞里的李明珲一听这话,双眼立时瞪得大大的,跟对铜铃似的,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大壮见他撅着个身子却又不钻进去,便小声问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明珲把脑袋缩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杂草丛上,双手捂着脸,欲哭无泪。
半晌后,他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大壮,我们跑错地儿了……”
大壮心里猛地一咯噔,呆若木鸡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皇宫,景泰殿。
殷太后话音刚一落下,距离主位近些的高品阶朝臣,以及诰命夫人们都霍地顿了顿。
又纷纷不着痕迹地对视了几番。
领着沈峥一家子上前来请安的广平侯沈岷心里暗道不好,手心里瞬间布满一层汗。
偏偏这节骨眼儿撞枪口上来了!
他们一行人如今已经走到了主位左侧,也就是沈太后席位的跟前儿,总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退了下去。
但这会子殷太后又在与沈太后交谈,他们又不好贸然插话儿,也就只能略显突兀地立在原地垂首静候。
顾氏亦是将脑袋耷拉得低低的,双手攥紧衣袖,腹热心煎,生怕沈太后会想起她这号人物来。
而沈峥微微低头的同时,又不露声色地用余光打量起坐在主位正中央的皇后来。
只见她生得肤白胜雪,五官生得极美,精致无瑕,靡颜腻理,柳眉杏眼亦是般般入画。
尤其眉心处那颗米粒儿大小的红痣,分外的耀眼夺目。
这还是沈峥在这二十多年里,头一回亲眼见到眉心天生就有红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