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
目及末句,脸上又微红,舌尖抵在贝齿上含嗔不语,攀在红绸上的手却缓缓放了下来。
这是江左歌谣《子夜四时歌》里的《秋歌》,末句是“梧子结千年”。其中“梧子”与“吾子”谐音,即女子所爱的男子。这首诗是借女子咏桐花之口表情达意。希望上天不要降下霜雪,她的郎君可以平安喜乐,延年千秋。又有一说是“吾与子结千年之好”之意。
总之,这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
应该是哪个女郎题的吧。
纷繁心思不过转瞬,桓微收回视线,将要转身离开之际,却有一道水溅山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
“皎皎,你在祈求同谁结千年之好?”
桓微的神情慢慢僵在了脸上。
采蓝如临大敌,忙张开双臂护在女郎身前,警惕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冒犯我家女郎?!”
待看清对方形容,脸上却慢慢烧了起来。来者墨发披散,耳边别一支鹖羽,身材颀长,笼白狐披风,一见便知不是汉家儿郎。然姿容清隽俊逸,熠熠流光下,面庞如玉的温润。
采蓝默默咽了咽口水,这个郎君也太好看了吧!
“我是什么人?”
那人听见采蓝诘问,反轻笑了一声。他身后几名胡人装束的侍卫喝道:“竟敢对吴王殿下无礼!”不由分说地将她三人擒住,堵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来者正是北燕吴王慕容衎。
他衔着温和的笑继续问那不肯转身相见的女郎,“皎皎,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采蓝同玄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桓微愣怔神色终于回转过来,她转过身,平静无澜地迎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我不认得阁下,阁下认错人了。”
慕容衎原本以为是桓父逼着她悔婚另嫁,此时得见她的疏离,也终于回过味来,喃喃:“皎皎,你在怨我?”
“你不曾收到我的婚书么?我不曾食言……”
青年玉刻的面容悉是苦痛。
桓微冰雪似的脸上却殊无表情。她曾因为他蒙受不白之冤,却也都不怨不怒地挺过来了。她只是无法谅解,在那些她真心喜欢过他的日子里,他连他是谁都要隐瞒欺骗。
况且,她是重诺之人,既已答应了谢郎君的求婚,断不可能再记着旁人。
她垂着眼睫,手指将掌心掐出几道深而白的褶痕,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才对上青年难掩焦灼的眼睛。
她淡淡一笑,语气云淡风轻:“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是胡人,鲜卑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过去的那些,就都忘了吧。”
“怎么不可能?我以国婚下聘,令尊也明明已经应允!”
慕容衎心如刀割。他不信,她当真能做到如此绝情!
桓微这时已瞥见被制住的采蓝等人,微微蹙眉,“你先放开他们。”
几名胡人侍卫应声放了人。玄鲤拔腿就跑,要去寻他家郎君。四周不断投来考究的目光,桓微侧过脸,是不想和他多说的态度,心中却酸涩的厉害:“没有人逼我。”
“退婚的事,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骗了我,我也从没有答应过你什么。现在又已另许了人家,以后,便不再来往了吧。”
“殿下会找到比十一娘更好的女子,瓜瓞绵绵,白头偕老。”
她盈盈一福,字字句句宛如钝刀割在他心上,也割在自己的心上。慕容衎看着那张曾为他绽开纯美笑颜的芙蓉花面此时却只剩霜覆雪盖,心中一阵绞疼。他失控地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上,哀伤地诘问她:“你是被逼的对不对?你当时没有说话……你明明默认了等我的。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请阿干为我求婚……”
“我还给你带了紫檀木做的小弓、燕国织室制的嫁衣,你为什么就不肯等我……”
“殿下!”
桓微清冷克制的脸上终有一丝动容,用力挣脱了出来,却惊觉他的手冷得厉害。她想问他的箭伤可好了么,抬眼瞥见他身后立在暗影里、取签文返回的谢沂,一颗心倏地沉了下去。
谢沂捏着那两张换来的签文沉着脸走过来,抓过她的手,慕容衎神色一变,“皎皎,他是谁?”
“她未婚的夫君。”谢沂面无表情地道,这时才发觉她手心已被汗水打湿,一瞬间脸色寒彻。
“你就是谢沂?”慕容衎眸光冷淡地扫过他,他曾化名潜伏在袁桢帐下,算起来,这位还是他的表兄。
这几日在建康他已打听清楚了对方,得知他年逾弱冠还未正式出仕,淡笑一嗤,“没记错的话,阁下尚无官职傍身,又拿什么护皎皎。”
桓微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燕持他……从来不是话多之人。现在这个他,她感觉很陌生。
谢沂心底亦一嗤,两世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前世妻子心心念念的人,却原来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