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他前世输在了哪里。
“总比阁下家里父妻子继、兄妻弟继乱来的好。”
他劲长手指缓缓探入她指间,同她十指相握。桓微莹面滚烫,挣脱了一下,瞥见他阴郁冷凝的面色,也就不动了。
这话却是在嘲讽燕室出身游牧民族、不通人伦。以太子慕容绍的好色程度,慕容衎才护不住她。
慕容衎脸色微冷,谢沂已拉着桓微欲要离开。几名燕国侍卫立刻上前阻拦,谢沂一抬眸,周身气息凛冽,肃杀含霜,对方竟被骇得后退几步。慕容衎瞧见桓微眼中的疏离,心中一疼,摆摆手让侍卫放行了。
她像一支脆弱的芦苇,任他裹挟,带着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境地。采蓝同玄鲤紧随而去,采绿走在最后面,交给吴王一枚竹哨,亦离开了。
慕容衎失神地看着那枚竹哨。
这是他昔年赠给她的定情信物。他本来是想做个笛子给她的,但笛子太大,不好藏匿,就做了这个竹哨给她。他会吹羌笛,也能用竹哨吹出苍凉肃穆的北方乐曲。关山陇水,敕勒阴山,她很向往北方的壮阔景致,曾趴在他膝头央他吹给她听。
如今她不要这竹哨了。也不要他了。
……
谢沂拉着桓微,一路出了清溪庙,穿过人群他拉着她,脚步又疾又快,采蓝三人远远行在后面,察觉到他的怒气,不敢靠近。
他将她拉至游人渐少的清溪六桥始才放开了她,喧嚣将熄,灯火渐褪,溪流中漂浮着自上游流来的半残花灯。桓微俯在一棵海棠树上,轻轻喘息着,树上华灯映着她华光璀璨的眼睛,潋滟莹莹,含着泪似的。先前那些莫名的烦躁俱被勾起,谢沂沉着脸,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后悔吗?”
桓微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没能嫁给容衎后不后悔,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高兴。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她方才只是想问,他的伤好了没有。
她轻轻摇头,“那郎君后悔吗。”
后悔向她提亲?
他怎么会后悔?
谢沂薄唇微动,下意识想否认。但一想到慕容衎握着她手的样子,一颗心又冷下来,将帕子收回袖中,没有回答,而是问:“女郎认识吴王?”
“一个故人。”她嗓音沉静,却又是不想多谈的样子。谢沂心里冷笑,岂止是故人。
瞧着两人方才的亲密,他肯定亲过她了!
谢沂阴沉着脸抽出换回的签文,临要给时,却僵了一刻,将自己所求的姻缘签的解签文给了她,尔后等着她的反应。
前世他替她换签文时,不小心将自己的签文给了她,彼此还没有看就分别了。后来,他也没听她提过签文的事。
桓微不知他的心思,借着花灯光晕,一点一点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宜尔子孙,螽斯振振。
是枚姻缘签的解文。寓意夫妻和睦,多子多福。
她怔住了,良久都没有抬起头。
谢沂求的是姻缘。
她以为他会求仕途,求家宅,没想到,他竟是求了这世间男子最不屑求的儿女姻缘。
她好像突然明了了,他在得知自己求的是家宅后突如其来的不快。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只是他的这份心意,自己又可以回报多少呢?
桓微回过神,将签文叠好放入绣囊之中,瞥见他腰间系着的鱼形玉佩上的穗子已经勾了丝,眼睫缓缓扑闪了下。
投桃报李,她决定送他一件礼物。
月华似碧,流影灯明。她低着头,谢沂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很满意她的愣怔。又为方才慕容衎的轻视而耿耿于怀,“诰命,以后会有的。”
南齐选官是九品中正制,他名列上品,真想做官还没有官做么?不过他想走从军的路子,打算大婚后才去往京口经营罢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不想再留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谢沂牵来马,二人沿着清溪向北走。渐渐的,远离了街市的喧嚣,到了西池地界。一轮清月高悬空中,柔谧月光有如流银笼罩大地。
西池名为池,实是湖。横亘在清溪之上,北接燕雀湖,东临王公贵族聚集的青溪里。沿着西池的湖心长堤一路往东走,就能走到桓府的后园。
今夜月色极好,天晴云淡,露轻风晓。明月如霜笼在西池湖水上,莹莹如有珠光。
满湖的荷花还没有谢,如舞女,如玉盘,稠稠叠叠,亭亭玉立。被月光照得玉白一片。
彼此都不是话多的人,桓微笼着帷帽,坐在马上,任他牵着,沿着湖心长堤穿过茂密的荷花丛朝东走。
月光沐浴着她身,浮着她水色衣裙上莹莹的一层。夜风亦贪恋女郎容貌,轻柔地掀着她帷帽上的轻纱。
身侧芙蓉越绽越密,碧叶红蕖,争入人怀。谢沂折下一朵芙蓉递给马背上的女郎,她眼睫微动,想起送莲花的寓意,仍是伸手接过,置于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