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外祖有事情要对母亲说,谢瑍没有多问什么,甜甜笑了一下敛裾退下。自有小黄门上来引他,桓泌出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才八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已显出他父亲一般芝兰玉树的气度风韵。便想起另一个八岁的小小少年郎来,叹了一声:“他长得倒像他的父亲。”
“是他叫你来的?”
突然的一句,桓微不解侧眸,父亲原还浑浑噩噩颓然黯淡的眼睛此刻精光大盛,虽是询问,已有帝王威严从容不迫地逼至她身。
桓微一时未明父亲所指,略微一想,起身敛裾跪下行礼:“是三兄叫女儿来的。朝廷大事亟需阿父主持,阿父却闭殿不出,实在令人担忧。”
“担忧?是你担忧,还是彭城王担忧?”
桓泌花白眉头微挑,又似没头没脑的一句。桓微心知父亲意里所指,却无法轻易支言。手上遭人一扶,桓泌将女儿拉起来,转眼间,又转了慈父般的和颜悦色。很有几分哀戚神色地叹道:“十一娘,纵使你为女儿身,你总归是桓氏的女儿……你长兄去后的这些日子,为父常常想,若你是个儿郎该有多好……”
天下初定,皇权不稳,世家大族皆如圈在圈栏里的狼,个个虎视眈眈,虽眼下铁锁加身,却只等他咽气便要反咬。他已是一把腐朽的老骨头,却失了继承人,如今已行在刀尖剑刃上,一个不慎,这江山万里便会拱手他人。
这句喟叹,不是假的。
虽未明言,背后的意思桓微也已猜到。平静敛息:“阿父要我做什么?”
“我已垂垂老矣。阿桐还小,子旺为人单纯。彭城王不能留。”
桓微一时错愕,怔怔抬眸:“阿父之意是……”
竟是要她去杀了次兄!
这时已有小黄门低着头奉了个木盘上来,上呈着一尊青铜爵,清液幽碧,澄如绿蚁。桓泌神色冷漠:“你现在就把这酒端给他,哄他饮下。他若不饮,阿父自有法子!”
最后这一句威胁意味十足。桓微心中惶遽,抿紧了发白的唇不知何以应。她很想问父亲,为什么要她去。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擅长撒谎。
可她又分明清楚地知道答案……
桓泌倏然不悦:“怎么,不愿?”
“我儿不复忆当年梅园之事乎?”
桓微两颊如烫,羞窘地低了头攥紧了袍袖上蔷薇花的绣线。正因为记得,她才不愿。
他们就那么笃定他会信她……相信只要是她端给他的,他都会喝。
她刻意遗忘的伤疤,却所有人都在逼她忆起!而她虽介怀此事,也从未想过要他去死。
父亲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她眸子里哀愁如海雾涌起,阴阴欲雨,想了想儿子,终是泣道:“儿领命便是。”
兄长进来的时候,桓微手脚皆是颤抖的,掩在素白的衣袖中,低了眉不忍看他。
“父亲。”
桓晏仍不明所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同时,掠了一眼沉默侍立的妹妹。
“喏,子羡来得正好。”桓泌略显疲态的脸上露了一丝慈爱的笑,示意他上前来在案边坐下,“这是你妹妹近来酿的青梅酒,阿父已饮过了。剩下这杯,你便饮了吧。”
抬手一挥,那侍立的小黄门已经奉着酒上前。古朴高卓的青铜爵,碧玉色的酒液,外带小黄门恐惧垂着的一双眼。桓晏一下子便收入了眼底。
他再度看向桓微。
她不能饮酒,也自然不会酿酒。何况如今正是国丧。
“阿微?”
他轻声唤了她一声。
嗓音柔和,如二月春意浓时,将融冻雪下潺潺的一抔水。
桓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眼睫乖顺地搭在洁白如瓷的脸颜上,神情淡漠,眼角微红,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他心底忽然便失望不已。
桓时死时他便料到的。飞鸟尽,良弓藏。他不是桓家子,桓泌属意要越过礼法立小皇孙为太子,便决然不会留下他。
他已经写好了辞表,打算离开廷尉回彭城为太子立祠庙守丧。却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没有想到,桓泌竟是如此的轻视他,轻视到连悉心织就一个过得去的谎言也不屑。
只是借她之名,赐下毒酒。
阖宫皆知她是他的软肋。唯她不知,不信,不屑。
气氛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年迈的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重得如有千钧。而他还未能等到回答。知道今日的一劫逃不过,他轻叹了口气,撩袍屈膝郑重跪下:“谢父皇恩典。”便要伸手去端那盏鸩酒。
“阿父,你放过他吧。”
手忽然被拦住,一直默不作声的桓微终究开了口。她语声柔静,眼角已如桃花飞红,哀哀的:“彭城王当年已经让出了皇权,只认自己是桓氏子弟。现在阖天下皆知他是您的儿子,您难道,要让后世史书责怪您为孙杀子么?!”
心里那一点隐秘的心思叫女儿毫不留情地戳穿,桓泌霍地怔住。脸上随即腾起怒色,暴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