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芈陆睁开眼睛就看见林偃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单手撑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
林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表情蓦地变得不自在起来, 撑着脑袋的手下意识地收了下。
芈陆刚刚醒来, 并未察觉到林偃的异样,他伸手摸了摸林偃的脸颊,凑过去在林偃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早。”芈陆声音沙哑地说,“你何时醒的?”
话音未落, 林偃竟然像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脑袋赶紧后仰,身体也跟着往后挪去。
芈陆愣了下。
他发现林偃脸部线条紧绷,眼神躲闪。
芈陆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他那只抚摸着林偃脸颊的手不由得僵了下,随后缓缓放下。
僵持片刻, 他慢慢吞吞地坐起来,抬眼看向林偃时, 只见林偃抿着薄唇,欲言又止且有些无措的样子。
他试探性地问:“林偃?”
林偃嗯了一声, 弱弱地开口:“干爹。”
芈陆:“……”
他知道昨晚的斛律偃为何不为所动了,估计斛律偃知道自己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里真是无比庆幸。
还好昨晚他和斛律偃没有做点什么, 不然一觉醒来, 等林偃知道他俩做了什么,也不知会不会当场崩溃。
芈陆本想揉揉林偃的脑袋, 可转念想到林偃方才的反应, 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时候不早了, 我们该起了。”芈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隔着被褥轻轻拍了下林偃,他说,“等会儿用完早膳就启程,路上不耽搁的话,我们应该能在明天傍晚之前抵达云险峰,早些回去,免得你的师尊和师叔们生更大的气。”
林偃身体僵硬地保持着一个姿势,他的眼神左右飘忽,就是不敢直视芈陆的眼睛。
半晌,才又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芈陆见状,没再多说什么,起身便要下床。
结果他还在穿鞋的时候,衣角忽然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
芈陆转过头去。
林偃也坐直了身体,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起之前的事了。”
芈陆猛地怔住,眉心微微蹙起:“之前何事?”
“我们在一起的事。”林偃放在被褥上的手指逐渐蜷曲起来,他看上去很紧张,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干爹,我是斛律偃,对吧?”
听到这句话时,芈陆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原本跌到低谷的心情嗖的上升,他这段时间的大起大落都交代在这里了。
他甚至有种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的感觉。
直到林偃再次攥住他的衣角,他回过神来,声音发干地问:“你全部想起来了?”
“我做梦梦见的,这几年我一直在做那些梦,我梦见我还是斛律偃的时候被很多人追杀过,也杀了很多人。”林偃顿了顿,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从小到大连伤人都不曾有过,更未让任何生命死在自己手里,可那些梦的内容实在太过血腥,他眼睁睁看着一张张被恐惧和绝望覆盖的脸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特征。
他太了解掐断一个人脖子的手感。
他太了解掏出一个人心脏的手感。
他也太了解双手布满鲜血是什么样的感受。
然而他不认为斛律偃有错。
若是让他再经历一回那样的遭遇,也许他会做得更绝,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不允许别人把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芈陆是他漫长的悲惨遭遇中唯一一束打在他身上的光。
有了芈陆的存在,才让他这颗埋没在沼泽里早已坏掉的种子生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林偃忽然好难过。
重来一世,芈陆带着之前的记忆陪伴他走过一年又一年,而他连芈陆是谁都不知道,他有了崭新的人生,可芈陆还在守着他们曾经共同的回忆。
同时,他也难过自己好不容易找回记忆,却无法协调上一世和这一世记忆的冲突。
他像是在一个身体里分裂出了两种人格,两种人格需要融合,其过程产生的阵痛不仅需要他来承担,还需要芈陆来承担。
也许芈陆更喜欢昨晚的他。
这么想着,芈陆倾身靠了过来。
“现在不同了,你是斛律家的继承人,是行天派夏丰长老的弟子,是斛律婉和林颂的独子,没有人敢追杀你,你也不用杀任何人。”芈陆摸了摸林偃泛红的眼尾,轻声说道,“斛律偃,你熬过来了,所有的苦和难都已经过去,你拥有了截然相反的人生。”
听到“斛律偃”三个字,林偃的鼻尖陡然一酸。
刚刚那点微不足道的醋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起之前自己还吃自己的醋,他觉得真是荒唐。
还好斛律偃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