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的私事总与风花雪月缠绕, 于骆远鹤却不然,他像是一个天然的与儿女私情隔绝的人。
画展一场比一场顺利,拍卖价一幅比一幅高, 直到拍出了他这个岁数的中国画家所能拍出的最高峰。登顶时,记者为他做专访。
“远鹤老师心里有缪斯吗?曾经给予过你灵感,或美的惊鸿一瞥, 让您想要为她执笔。”
“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吗?”记者笑道,举着话筒的模样很温和,但眼神却是有野心的, 想要找出这位让收藏界趋之若鹜的年轻艺术家, 最隐私的秘密。
骆远鹤歉意地颔首:“确实没有。”
“那……”记者收起话筒线,从私人角度闲谈问:“远鹤老师似乎还是单身?”
骆远鹤脸上的笑容永远温和:“是的。”
“听说您一直单身,是既没有缪斯,也没有女朋友么?”
骆远鹤站起身,结束这场访谈, 亚麻白色衬衣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身形,“既没有缪斯,也没有女朋友。”
记者不再追问。
她如果再退而求其次, 问一问, “那您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便能如愿看到骆远鹤的停顿了。
“祝您法国执教顺利。”记者对他伸出手,骆远鹤绅士地捏住,握了一握。
骆远鹤去了法国,记者有关他的热点专题还在做,派新媒体部去美院随机采访路人学生。
“提起远鹤老师, 第一反应是什么?”
“当然是英俊啊。”女学生笑着, 躲到闺蜜身后, 闺蜜也跟着躲, 捂着嘴笑说:“骆教授是美院头牌男神,这是可以说的吗?”
“还有呢?”记者微笑追问。
“喜欢老师的课,希望能有荣幸得到老师的亲手指教。”
“有才吧,对学生很耐心,很希望他能开选修课。”男同学说。
“喜欢听他讲话,不自觉就听进去,受益匪浅。”
“试过模仿他的风格吧,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心里和下笔都很乱,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做这么多减法,比起画家,我更怀疑老师首先成为了一个哲学家。”
“拍了一亿……对不起我比较俗。”
“缪存啊。”
“什么?”记者懵了一下。
“提到骆老师,第一反应就是缪存。”
“这是谁?为什么?”
“是骆老师的小天才。”
缪斯和缪存,都姓缪,只是一个念“miu”,一个念“miao”,看上去很接近,又也许很遥远。也许念出口是遥远的,但一笔一画写下的本质又是接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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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远鹤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缪存的。
骆远鹤看了缪存十年,从没想过,这种目光也会变质。
他最初是个小朋友,不爱说话,即使说话了口齿也软糯不清,讲不清“存”和“岑”,但清瘦的小手一拿起画笔,就有天然的自如。
再后来是个小少年,仍是不爱说话,但对骆远鹤话多,不知道哪一天开了窍,一声一声叫着他“老师”,画和人都越来越漂亮。
恍惚错眼,一瞬间长成了真正的少年,穿最简单的衣服帆布鞋,吃最将就的速冻食品配白开水,抱着书跟在他身边,肩上背着画筒,很认真地听骆远鹤讲话,目光不愿意挪开。
骆远鹤的本意,只是想扶住一株在飘摇风雨里无依无靠的幼苗,有天赋,被人称一声“天才”,清风明月如骆远鹤,心里便也为他自得,只是从缪存的十六岁到十七岁,再到十八岁,骆远鹤的本意终究变了质。
有时候一早开了画室的锁,天光蒙亮,浮动的尘埃与熹微的晨光中,看到薄薄的毯子微微隆起,缪存弓着背蜷在折叠床上,这种时候,骆远鹤便很想抱抱他。
想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什么舒适的地方,让他再睡一觉。
但骆远鹤并非是这样的人,便只能克制着蹲下身,为他掖好毯子。缪存觉浅,被惊醒,眼神困顿迷蒙,含糊地叫他“老师”,还说“早上好”。
“怎么又在这里睡了?下次跟我说,我那里有空房间。”
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就是他所能表达的极致。
缪存慢腾腾地从折叠床上坐起,像是听了这句话后忽然清醒了,默了半晌,只说:“不用了,……太远了。”
骆远鹤的房子不远,就在美院外,即使步行也只需要十五分钟。托词明显,拒绝的意思就更显然。骆远鹤点点头,看穿缪存的紧张,从此不再提。
别人当骆远鹤是风风光光去法国的,拿着在世最年轻、最高的拍卖价,去当他高高在上的客座教授,去西方绘画艺术的中心享受礼遇,但骆远鹤心里却明白,他离开得并不如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一直到登机了,也没见到缪存的身影,只好在微信上找人。落了地,在异国他乡的梦里,也在想缪存为什么没来机场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