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爷带我找爹娘……”
郑勇哪还顾得上庆幸妻子回来,忙说好好,好不容易才将哭得抽噎的秋月让进大门,便往外走,举起灯笼,要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孩。
燎着火光的灯笼凑近景年圆圆的小脸,橙色的光撒在他的碧眼里,眼睛下面那道疤颜色愈发深了。
郑勇的手停在半空。
他收起笑容来,像要逮蚱蜢般缓缓又小心地探下身,轻轻捧住景年的脸,像在抚摸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小孩,”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兴奋,“你是洛阳人?”
景年一惊,撇了一眼后面正准备进门的孔秋月,连忙摇手:“小子不是,我阿爹是汴京人……”
“你可习武?或是腿脚功夫?”
“不曾不曾……”
郑勇捋着胡子,冷不丁地又问:“你从哪里来?”
景年急中生智:“我随秋月姨一同来!”
郑勇又慢慢直身起来,方才脸上的兴奋劲尽数换下,他狐疑地望着景年,突然又转过身,看着秋月虚掩的门,思忖片刻,哑然失笑:“你在何处遇着的她?”
“就在大街上!”
“大街何处?距此地几里?旁边有甚么楼、什么摊?”
景年一时语塞,眼珠一转,扁起嘴道:“小子只顾为秋月姨寻路,哪里顾得上两旁……”
郑勇玩味地看着他作出这幅模样,把手搁在景年脖颈后面,提手朝着后院打了个响指:
“哦?若真如此,倒是本官怠慢你们了?”
·
城外野地里,白色的袍子发疯般冲向田里那个歪歪斜斜的破屋。
“柳、柳——”年轻的白袍子嗙一声撞开门,上气不接下气,“柳哥!出事了,景年、景、景年他——”
柳直噌一下就站起来,双手扶住他:“不许慌!景年怎么了?”
“我在树顶上找不见添翼大哥,回头便瞧见两个禁卫军提着一个小娃儿,正往汴河下游去……”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又道,“我往外走的时候,见着好几队外城的禁卫军……在……在往城中跑……”
自孔飞入城到现在,早已过了两刻钟。
柳直登时额角起了条筋。他一捶门板,飞身抢出屋子,朝着身后鱼贯而出的刺客们喝道:“进城!赶在禁卫军之前,找到添翼,带她出来!”
接着将脑后兜帽恶狠狠一扣:“我去救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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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墙、长长的路。
无数行人在脚底下飞向后方,他的眼睛在兜帽底下检阅着众生百态,在大街小巷条条彩色的灯河里翻找,从人群被拨开还未并拢的缝隙里死揪着一条禁卫军行进的轨迹,使劲浑身解数,沿着那道只有高空才能看出来的缝隙飞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
靴下的树梢忽然变得绵软,柳直咬着后槽牙,右腿偏在此时吃力起来,当真是碍事!
他从高高的树顶上翻跳着,时而落在屋顶上,将瓦片砸出声响;时而抱着树枝滑向地面,再登墙而上,站在鸱尾上俯瞰四周。
郑勇在哪?孔秋月在哪?景年——他只是个孩子,怎会被禁卫军捉走,他又在哪?!
柳直的眼睛捕捉到远处河堤的两个影子。他们刚拐进小巷,身上的甲片反射着灯笼的红光,在愤怒的刺客眼中形如两团红色的火球。
他轻身上树,踏过一棵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柳,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匕攥在右手中,轻功使出飞翔一般的架势,疾速坠向那两个提着景年的禁卫军。
近了……近了!
两名禁卫军浑然不觉,一团黑影已经临近。
刹那间,柳直腾空而起,腕间凛光一闪,袖剑出鞘,他高跳而下,左右开弓,但听“噗噗”两声闷响,两名禁卫军被从天而降的白袍刺客扑倒在地,眨眼间便被断了颈骨。
柳直将袖剑和匕首收回来,甩了甩血槽里溢满的鲜血。
趴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被郑勇掐了麻筋、晕神颠倒的景年。
他走上前去,在他悠悠醒转的时候,捂住了他的眼睛。
“伯父……我……”
“先别说话,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不要睁眼。”
“秋月姨没有被认出来,可是他们记下的人是我……他们知道我是与你们一起的人了……”
柳直奋力在墙头向着他的刺客兄弟们救人的方向奔跑。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直闭得眉头鼻头皱在一起,才睁开眼,露出带着杀气的一双鹰目。
若是赶不及……
禁卫军欠他李祯的人命里,便又多了一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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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只感到自己的头晕乎乎的,被伯父捂着眼睛的时候,他手劲大得仿佛能把一对眼珠子抠出来,可他使不上劲,就像他没法在郑勇一把抓住秋月姨的左手时帮上忙一样——根本使不出一点劲来。
他太小了,小得人家两只手就能把他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