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层,放的都是传说中的遗物。不过并没多少物件,往里面瞧都未摆满。陈旧的文房四宝已经布满了灰尘,瞧着已经许久无人打扫了。唯独她们沿途走的地方都是洁净的。
老太太没带她在一楼逗留,径直朝着楼梯走去。如同方才的过道一样,楼梯上也是一尘不染。
难道是一楼放着的只是不打紧要的物件儿?
老太太年岁大了,没上几级台阶,程晏便感受到她越发吃力了,连带握着程晏的那只手也开始摇晃起来。
于是她们的关系,从老太太带着程晏,不知不觉变成了程晏搀扶着她。
终于上到二楼,程晏扶着老太太到不远处的椅子坐下,老太太喘息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力气。撑着程晏的力道起身带她往里间走去。
二楼的光景大不相同。进了左侧里间,屋子里摆着几排陈列的木架子,架子上都是被镇纸压住的信封。前排的已经泛黄,后排的瞧着新一些。
“去看看吧。”老夫人松开了程晏的手,坐到旁边的软榻上。
在老太太的授意下,程晏随意走到前边的一排,将眼前的镇纸放到一边,将信封里的纸拿出来、展开。
“广庆十五年一月十六——
今年很是热闹。前日,舅姑延请太医来瞧过,荣襄有了身孕。程渠欢喜极了,误说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舅姑顾着我的面子,说他是一时高兴过了头,混忘了我们的两个儿子。
我知道。荣襄是他心里的人,而我是这府里的人。府里的人,一辈子都只能在府里活,去不了旁的地方。”
这是一封五十年前的日录。
程晏看向倚在榻上的老夫人,见她不言,又打开了后面架子上的一封。
“广庆十七年八月十五——
今日是中秋。程渠终于连祖宗规矩也不顾了,想必此时他们二人已经泛舟池上。舅姑为了安抚我,将掌家之权给了我。这算做什么?补偿?亦或是嘉奖?
却没人问过我想不想要。
宅子里的人,不能心生怨怼,就连一个不字都由不得自个儿。
母亲说,将我嫁过来,是于所有人都好的事情。
这里头偏偏没有我。”
“广庆二十三年二月初九——
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今日进了宫,封了诰命。赏下来的服制很是精细,官家还赏了许多东西。诸家夫人都来恭贺我。我也狠狠地风光了一回。这该是家中人说的,这门婚事的好处吧。
回府路上,我一直想着,若荣襄见着我如此高贵,也能打心底嫉妒一回。
但我的算盘落空了。进了府,我一直瞧着她的神色。
可从头至尾,她都是真心恭贺我的。
到底,我还是输了。”
“永丰二年三月廿四——
今儿是荣襄的三七。自个儿跟你斗了这么些年,你都不知道吧。外人看我都是端庄大度的主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恨你。
人道逝者为大。我却不然。你既死了,我才敢把这话说与你,因为这是活人听不见的。
你是有福气的人。而我,只是个为名声、为礼所累的可怜人。
我这辈子但求问心无愧。你的坚儿失足,绝非我所为。程渊不信,我也无法。
这一两年的光景,却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皇帝薨了,年号改了,我写着还有些不惯。等到我死,或是程渊也随你去了那日,才算真的快活了。”
……
程晏万没想到,这传说中载满了财宝的小楼里,装着一个女子的大半生。那一封封不长不短的信,字字泣血。自她少年时的闺怨、初为人妇的委屈、悔恨、直至前些日子,她因没教好儿子而反省自身。
她好似窥见了眼前年迈妇人的一生。
“没想到吧,”老夫人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程晏过来坐下。
“从前,我也是出身高门,家中嫡长。我母亲膝下一子一女,幼弟早亡,便只剩下我一个。”老夫人回忆着,“我父亲有许多小妾,她们又给他生了七八个儿子。我母亲总是很难过,于是自小,她便对我严加管教,盼着给我寻门好亲事,我们两个也算熬出头了。”
老太太一面讲,一面不时喘着,“后来,我就嫁给了你祖父。成婚没几年,我生下了两个儿子,他便完成了舅姑交代的任务,抬了自小跟着他的荣襄做妾。他并不如我的父亲有那么多的女人,但我也明白了我母亲的日子。初一十五之外,他恨不得从不露面。我将心力全都放在府里的日子,操心府里的琐碎,养大了两个他不大喜欢的儿子。”
后来,荣襄死了。在老夫人的口中,祖父一下子老了十岁,日日像个真人,求仙问药,正事不理。二叔才及冠,祖父也到了地下与荣襄团聚。弥留之际,还嘱咐着把他同荣襄葬在一处。
“我当他好歹会与我说声抱歉呢,”老太太自嘲道,然后有些沉默地摇摇头,轻叹道:“可他没来是不记得我的。”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