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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三十六)

晨光熹微,关雎院的碧纱橱里透进一缕天光。丹蔻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推开半边雕花窗扇,初冬的寒气裹挟着丝丝冷意瞬间涌入。

“姑娘,该起了。”

小丫鬟打起夹棉门帘,山栀双手捧着铜盆跨进屋内,盆里袅袅升腾的水汽,慢慢浸湿了屏风上绣着的玉簪花。

清音在青绫被里动了动,缓缓探出半截如藕般白皙的手臂。“什么时辰了?"她问道。

山栀绞着帕子应了声:“姑娘,卯时三刻了。”菱花镜前,十锦妆奁摆放得整整齐齐。丹蔻拿起犀角梳,将清音那一头泼墨似的青丝拢在掌心,柔声问道:“姑娘,今儿用桂花头油可好?”此时,晨光透过窗户斜洒在清音的侧脸上,她那尖尖的下颌在光晕之中宛如新月初升,清丽脱俗,只是颧骨处透着些许病弱的苍白。她点了点头,指尖抚过螺钿匣里新制的口脂,恰在此时,窗外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寿安堂传话。”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毯上,神色慌张地禀报道,“严嬷嬷说老夫人昨夜染了风寒,这会儿正烧得厉害呢!”清音闻言,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可请了大夫?”得知谢氏已经派人去请仁心堂的坐堂先生,她在妆奁里翻找了一番,从中挑出一支素银珍珠簪,手法娴熟地斜插进丹蔻刚为她梳好的百合髻中,一边吩唯道:“让翠缕去小厨房盯着,松瓤山药糕务必要碾得精细些,白果粥别放冰糖,待会儿给祖母带过去。”

她站在镜子前,抬手将簪子扶正,镜中的她身形苗条而修长,脊背挺得笔直,仿若雪中傲立的青竹,清冷坚韧,自有一番风骨。早膳不过是半盏杏仁茶并两块茯苓糕,清音屈指叩了叩食盒,正准备更衣出门,外头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雪。

丹蔻见状,赶忙转身想去取狐裘,清音却摆了摆手,制止道:“拿那件藕荷色织锦斗篷,祖母病中见不得艳色。”

山栀正在往手炉里添银骨炭,闻言立刻放下炭夹,快步走到黑漆立柜前,打开柜门。丹蔻先捧出一件织金妆花缎裙,见清音摇头,又迅速换了身霜色妆组袄子,领口精心镶着柔软的白兔风毛,这一抹洁白,衬得清音眉间那点胭脂痣愈发娇艳。

待行至寿安堂时,日头才刚刚爬上滴水檐,洒下的光线还带着些朦胧。严嬷嬷早早地就候在月洞门前,见清音裹着斗篷走来,急忙迎上前,将怀里暖烘烘的手炉塞到她手中,满脸关切地说道:“二姑娘,可千万仔细别冻着了,老夫人晨起还念叨您最畏寒呢。”

老嬷嬷眼角的细纹里好似蓄满了暖阳,伸手替清音理了理兔毛领子,又轻轻将锦绣帘幔掀起一条窄窄的细缝,压低声音叮嘱道:“轻些进,老夫人刚用了药,正浅眠呢。”

药香混着熏笼的气味扑面而来,清音解斗篷的动作再轻,还是惊扰了榻上的人。

徐老夫人隔着纱帐瞧见那道纤影,未及开口,喉咙里便是一阵发痒,先咳嗽起来:“音姐……”

话音未落,严嬷嬷已像一阵风似的,捧着痰盂快步走到榻前,转头看向清音,温声说道:“姑娘莫急,老夫人这病情比起昨日已经好些了。”清音在脚踏上缓缓跪下,伸出手,试老夫人的额温。严嬷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女单薄的肩背,又想起她这些日子不辞辛劳的晨昏定省,眼眶不禁微微湿润,忍不住往炭盆里多添了把银丝炭,轻声说道:“姑娘也多注意身子,老夫人昨儿还说要给您裁件新斗篷呢。”

纱帐内弥漫着参片微苦的气息,清音试过汤药温度,正要喂时,老夫人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点了点枕边的黑漆匣子:“这里头是咱们西郊二十亩祭田的账…“话还没说完,又被一阵呛咳打断,严嬷嬷连忙伸手替她拍背顺气。

“祖母,病中且缓着些。“清音见状,将药盏搁在一旁的托盘上,转眼就见老夫人倚着青缎引枕,费力地坐起身来。

“这几日,账本看得怎么样了?”

“孙女愚钝,去年秋收的分成账还没算清。”清音拿过凭几上的算盘,故意把珠子拨错一档,果不其然,老夫人着急地撑起身子,大声说道:“好丫头,这是考校我呢?“说着,手指用力戳在账册某处,“看仔细了,佃户预支工钱这笔,得单列……”窗外,北风仿若发了狂,裹挟着枯黄的树叶,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纸,似要将这冬日的寒意一股脑儿地塞进屋里。炭盆中,银丝炭烧得通红,时不时进出毕剥的火星,暖洋洋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来。老夫人靠在床头,就着清音的手,微微仰头,抿了一口药,缓了缓劲儿后,喘着粗气问道:“前日,我教你的账目核验法,可都弄明白了?”清音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本靛蓝封皮的簿子,指尖轻点在密密麻麻的墨字间,温声细语道:“孙女儿按您教的三进两退'法,仔仔细细重核了上月的米粮采买账目,还真找出两处漏记的地儿。“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软糯,腕间的玉镯随着翻页动作,在帐册上晃出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斑。“昨儿让你盯着的茶房,“老夫人开口打断,嗓子里卡着痰,说话带着几分粗粝,却仍执着地往下问,“今日少了几支竹丝炭,你心里有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