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四十)
江映雪扶着宫娥的手登上八宝香车时,绣着银线芍药的袖口轻拂过清音腕间,她低声安慰道:“莫怕,皇后娘娘最是慈和。”不等清音回应,曹内侍递来一个珐琅手炉,炉身嵌着的红宝石触手生温:“徐姑娘且用这个暖手。”
清音垂眸,轻声答谢:“有劳公公。”
骊山行宫的积雪在晨曦的映照下,泛着一层青灰色的冷光。清音搭着江映雪的手,缓缓从暖轿里下来,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结冰的湖泊,将那朱红廊柱的倒影映得清清楚楚。
她微微垂首,安静地跟在江映雪身后,素白的斗篷轻扫过行宫台阶上那层积雪。雕花窗棂里透出的烛火摇曳闪烁,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那影子晃晃悠悠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朱红宫墙给吞噬。“娘娘昨夜还念叨着江姑娘呢。”
引路女官上前一步掀开锦帘,一股热浪裹着清幽的梅香扑鼻而来。清音下意识地在袖中蜷了蜷指尖,跟着江映雪跨过那尺把高的朱漆门槛。一进殿内,暖意瞬间将人包围,数十盏鹤擎灯高悬,把雕花梁柱照得金碧辉煌,亮如白昼。
端敬皇后斜倚在紫檀雕凤榻上,身上的鸦青色云锦翟衣裙摆长长地拖曳在地,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墨色山峦图,领口用金线绣制的百鸟朝凤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精致又华贵。
皇后生就一副孟家人特有的凌厉眉骨,丹凤眼尾用螺子黛精心勾勒,向上挑起一个优雅的弧度,眼神流转间,仿佛两柄刚从寒潭水中浸过的柳叶刀,锐利逼人。九尾凤钗垂落的明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眉间洒下细碎的光斑,更衬得她仪态万方。
大殿两侧,数位宫装丽人分坐两旁,珠翠环绕,华光熠熠。“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江映雪款步上前,屈膝行礼,动作优雅娴熟,清音也垂眸跟着行全礼,行礼时,她清楚地感觉到数道目光像箭一样射在自己的发顶上,让她的心微微一紧左侧忽地传来茶盏轻轻叩击桌面的声响,安信侯夫人带着笑意的嗓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这便是徐家二姑娘?瞧着可真是个玉人儿啊。”“快,扶两位姑娘起来。“端敬皇后微微抬手,示意赐座。她的目光先是扫过角落里正低头烹茶的永昌伯夫人,最后才落在清音苍白的面容上。“早听说徐司丞家的女儿生得好模样。"皇后伸出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在青瓷茶盏上轻轻一叩,“孔夫人方才还说怕你身子弱,经不得这猎场的风寒,本宫瞧着,倒是比传闻中康健些。”
永昌伯夫人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宪,拿起绢帕在眼角拭了拭,柔声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孩子前日咳疾才见好,偏要跟着映雪来猎场……”说着,她就要起身,江映雪却眼含笑意,巧妙地截住了话头:“夫人莫急,方才清音还说要给娘娘献上亲手制的梅花香饼呢。”清音从宫娥手中接过掐丝珐琅盒,指尖轻轻一推盒盖,刹那间,一股冷冽的梅香在殿内悠悠飘散开来,其间还混着些许龙脑香,两种香气交织,竞酿出厂分清苦的味道。
皇后接过香饼的瞬间,像是突然怔住了,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清音身上。只见少女低垂着眉眼,被烛台的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眉心那颗胭脂痣在雪色肌肤的映衬下,红得格外惊心,恍惚间,竞与十六年前梅树下自缢的那位美人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此时,金丝楠木嵌螺钿的窗棂外,细雪纷纷扬扬地飘着,忽然间,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把案头那枝红梅吹得簌簌颤动,花瓣如雪般飘落几片。皇后回过神来,轻笑道:“倒是个齐整孩子。听闻祖籍是江宁府?”“回娘娘,臣女父亲原是平湖县丞。"清音的声音清泠悦耳,恰似檐角被北风吹响的金铃,“去岁冬月才随父入京。”贤妃掩着嘴笑了一声,打趣道:“怪道说话带着吴侬软语的调子,原来是水灵灵的江南姑娘,难怪永昌伯夫人当成眼珠子似的疼。”“本宫瞧着,倒像江南贡来的缠丝白玉。“皇后抬手抚了抚鬓角,仪态优雅。永昌伯夫人立马接话道:“娘娘好眼力,音丫头可不就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前日她还说要给我绣万福纹抹额呢。"永昌伯夫人手捧手炉,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喜气,“正是我们四郎的福气,能娶得这般标致的姑娘。”说着,她忽而又掩唇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这冰天雪地的,音丫头这身子骨……“夫人慈爱,清音愧不敢当。“清音屈膝行礼,动作轻柔,斗篷滑落肩头,露出霜色袄裙下那显得有些伶仃的锁骨,“圣人训,治水如治身,清淤通络方能祛寒除湿,清音整日守在闺阁中,病症也不见得好转,自从随映雪姐姐来到这猎场,倒是觉得身子松快了不少。”
说罢,她仰起脸,面庞白得近乎透明,两颊却泅着淡淡的海棠色,仿若枝头未化的雪裹着一抹胭脂,娇艳又清冷。
江映雪见机,适时上前半步,柔声道:“臣女前日得了几匣子血燕,正打算分些与清音妹妹。"她绛红披风上的银狐毛领衬得眉目如画,腰间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听闻猎场北麓有片红梅林,不知可否请娘娘恩典”“你这孩子,总惦记着替人讨赏。"皇后嗔笑着摆了摆手,发间垂落的珠饰在烛光下闪烁,碎成一片片金箔似的光影,“待会儿孔夫人且带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