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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雪忙又欠身,谦逊地回应:“娘娘折煞臣女了,不过是跟着家兄,胡乱听了几日讲筵,略懂皮毛而已。“她耳垂上的明月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臣女不过只认得几个灶王爷的符咒字,倒是清音妹妹,连《水经注》里那些拗口的地名都记得清清楚楚,前日还笑我说不出渭水究竞几道弯呢。”李昭容坐在那儿,手里摆弄着茶盏,嘴角扯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江姑娘这般出众的才学,将来要是入了东宫……话还没说完,就被贤妃一声轻咳打断,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张婕妤眼珠一转,忙岔开话头,夸赞起案上红梅插瓶如何别致美观。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环佩碰撞的脆响,紧接着,帘垅被一双染着丹蔻的手轻轻掀起。

孟榕裹着狐腋裘,身姿翩然地走了进来,裙摆上用银线绣的孔雀翎,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奢华又冷傲。

她生着和皇后如出一辙的凌厉眉眼,可额间贴着的那枚时兴的芙蓉花钿,却又生生将她身上原本的威仪,拗出了几分娇媚的模样。“姑母恕罪,路上积雪压断了梅枝,那些碎玉似的花瓣,倒叫它们沾了裙裾。”

孟镕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解下裘衣,露出里面正红色的遍地金袄裙,鲜艳夺目。她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江映雪身上的月白襦裙,话里有话地说道:“还是江姐姐有先见之明,穿着这素净衣裳,倒不怕沾花惹草。”皇后难得地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凤榻,示意她坐在一旁的锦垫上。

孟榕经过清音案前时,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忽地驻足,脸上满是惊叹:“这便是永昌伯府未来的四少夫人?当真……她伸出指尖,轻轻掠过清音发间的素银梅簪,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瞧这病骨支离的模样,当真是惹人怜惜。”

永昌伯夫人刚要开口,孟镕却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已经施施然旋身落座。她端起琉璃盏,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闻徐大人治水有功,想来徐二姑娘也精通一二?"说着,目光从清音脸上扫过,带着几分轻蔑,“不过女儿家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倒不如多读读《女则》,毕竟庶女高嫁,最要紧的便是谨小慎微,莫要行差踏错呢。”

正说着话,外头陡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就捧着个红木食盒进来了,他脸上堆着笑,扬声说道:“娘娘,新贡上来的蜜渍金桔到了,太子殿下特意吩咐奴才送过来,让娘娘和各位小主尝尝鲜呢。”皇后浅浅一笑,抬手示意众人分食,随后转头看向江映雪,说道:“太后前儿个还夸你,说映雪最懂劝谏之道。太子近日总说要去北境历练,可那地方冰天雪地的又常闹战乱,本宫实在放心不下,你可得替我劝劝他。”清音听着,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金桔,余光中,她瞧见江映雪的广袖轻轻颤了一下。

江映雪忙起身行礼,声音恭敬:“臣女惶恐。太子殿下心系边防,是百姓的福气。只是北境艰难,臣女定会尽力劝殿下慎重。”等到离开宫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永昌伯夫人非要亲自给清音系上狐裘,她的指尖擦过清音后颈,摸到一层薄汗,面上笑容更盛了:“好孩子,文钦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分。”话音刚落,宫道转角处忽地闪过一个玄色衣角,上面金线绣的螭纹在雪光里晃了晃。

清音退到殿外时,听见贤妃笑着说起太子冬狩打到的猎物。正出神间,江映雪忽而握紧了她的手,清音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远处猎场传来号角声,惊起一群寒鸦飞过琉璃瓦,永昌伯夫人的笑声也从暖阁里飘了出来。

江映雪犹豫了一下,说道:“明日围猎……清音望着宫墙上越来越厚的雪,轻声道:“姐姐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红梅的影子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那抹红在一片白中显得分外突出。回程的马车上,车轮碾着积雪往前走。

江映雪忽然掀开了车帘,远处,骊山的轮廓在暮色里朦胧模糊,她凝望着那片苍茫,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思索,许久,才轻声开口:“你看这猎场,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执弓的猎手,能够掌控一切,可实际上…”清音拢了拢狐裘,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她掩唇低咳几声,接上了江映雪的话:“姐姐,可有些猎物看着不起眼,身上却带着要命的毒呢,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马车辘辘前行,在官道的积雪上碾出两道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