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瞧着这些吵架的人，抚须微笑，摇头不语，一派站在高点，俯视这些人的模样。

戢逊便是如此。

他看完今日份的《大薪日报》后，雨天戴着斗笠，行至家中庭院的池塘边，举起鱼竿，不紧不慢地甩竿钓鱼。

“雨中垂钓，别有一番风味，翻江，你觉得呢？”戢仲漂站在一旁，神思不属，完全没有察觉到叔父在问话。戢逊便蓦地喝道：“何以不答？”

雨声拍击着斗笠的声音源源不断，喝声搅着雨声嘈杂而来，戢仲漂猛地回神，随后坦然道：“在想陆九思。”

戢逊一怔，下意识侧头看侄子，雨太大了，便只能看到一顶斗笠，以及模糊且近灰的面容。

戢仲雲没有等叔父询问，便声音清晰地回复：“外面很多人在吵《剧秦美薪》的作者与陆九思往日作品哪个更好，侄儿心中不忿，只觉写下《剧秦美薪》之人哪里比得过陆九思，方才便在构思文章，准备投稿到《大薪日报》上将他们痛批一顿。一时不察叔父说话了，是侄儿的不是。”戢逊“嗯"了一声，道：“我倒是一时忘了，你与陆九思有同寝之情。”“不只是同寝之情。"戢仲漂见叔父似信不信，便补上一句：“我十分钦佩九思。”

鱼竿略有晃动，戢逊又把视线放回池塘上，指骨分明的手猛然一用力，便见鱼线绷紧，飞至空中，可惜钩上无鱼。

他叹气一声，重新上饵下钩，口中道：“你既钦佩陆九思，便可知晓，你实在无需为他出头。那《剧秦美薪》的作者，写此文章从头到尾只是为了夸耀信学，夸耀你叔父，还有其他为汴河堵塞之事上书的人罢了。”那确实。

戢仲漂只要想到《剧秦美薪》这篇赋里，在贬低完秦汉后所转入的内容，从“晋唐以后，逮至大薪受命”开始，哪怕夸的对象有他叔父，他都禁不住面红耳赤，一路看下来，一路倒吸凉气，险些胃里受凉，拉了肚子。这全然是《剧秦美薪》的作者太会写，太会吹了。什么自大薪开国以来，尊重文人，重视礼乐，继承尧舜殷周以来已失传的风俗规范，一改秦汉唐晋蛮荒无礼之气，皇天后土才再度回来保佑国家。什么大薪得上天授命，刚开国时就有四十九种异象弥漫于天地之间，白鸠、丹鸟、素鱼、断蛇等等祥瑞层出不穷。一一至于是不是，也没人会去数。哪怕真去数了，也可以说四十九是取七七之意，意欲数不清尔。

而到了本代，多亏了有尚书左丞刘公、兵部侍郎戢公、御史中丞范公、谏议大夫赵公、还有侍御史应公等人，恢复三代之时揖让而升、美善和谐的风尚！广而传播儒者所行走的道路：讲解学问、言语规劝君王、帮助世人提高纠正错误、提高道德修养。

正是因为有诸公存在，藩国使者才纷纷来进贡！优秀的人才也追随着他们的脚步，纷纷盈满朝堂！

再看看这句：“郁郁乎焕哉！天人之事盛矣，鬼神之望允塞。”一一他们实在太美好太光耀了！天人之间没有如此盛况，鬼神之德也不过如此而已。

对了，文章还怂恿了官家，说你有这么多优秀的臣子，该去泰山封禅啊！戢仲漂都看傻了。

其他读书人也看傻了。

只有那些被吹捧的人看到这锦绣文章，再听着这几天汴京人一-不论是读书人还是百姓对他们的颂赞之声，清咳一声，失笑一下，心里情绪澎湃得不行，只觉自己此番必定能载入史册。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这几天对着恭喜他们的人，皆是难掩笑容：“那文章歌功颂德得太过了，实在令我等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