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初更的梆子声在宁城响起。按军规本该日暮归营的大兵们,陆陆续续从青楼赌坊酒楼中涌出,吆五喝六、晃晃悠悠的走向他们早该回去的地方。
街上的人渐渐散尽,鸿远酒楼里最后的一桌客人也终于下了楼,走上了宁城唯一的那条街。这一桌一共是四个人,一个身形肥大满脸是毛的壮汉,一个瘦的像只猴子一脸青涩的少年,一个颈上红色围巾绣着代表火长标识的黄色条纹、额上有道猩红疤痕的矮个汉子,还有那个被他们叫着“老幺”的小兵。
他们喝的明显有些多,小兵左臂驾着那个不断干呕着、企图再从肚子里吐出些东西的壮汉,右手擎着迷迷糊糊哼着什么“小寡妇”、“大闺女”之类淫曲的矮个火长,背上还负着那个深情呼唤着蹄髈和鸡腿的青涩少年,却不显得如何吃力,嘴里还跟个中年大妈似的唠叨着喝多了酒会伤身、回营晚了要挨板子,还有大熊你多久没洗澡了怎么这么臭之类的没营养的废话,跟白日里那个冷酷而又彪悍的“小爷”形象大相径庭。
宁城的夜晚静悄悄,除了这三个醉鬼和一个话唠,一个行人也没有,更没有巡兵,连更夫都是躲在更楼里胡乱敲着梆子。远处的城墙上黑乎乎的一片,不见一丝的火光。现在的宁城是一座睡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可宁城偏偏是大燕帝国北疆的前哨,是深入草海阻挡蛮人南下的一面坚盾,本应是个杀机四伏、战事频发之地。
所以,宁城这样的夜晚就显得那么诡异,却很平常。
路边一间黑咕隆咚的巷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三步两步窜到四人前方,却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警惕和反应。
黑影一手掐着腰,一边大口喘着气,显然是累得不轻,嘴里抱怨着:“我说小爷,您想累死我怎么着?大半夜的我翻遍了半座城,这才逮着你。”
小兵脸上浮现出歉意,想要哈个腰点个头表示一下心意,却立刻招来那三位早成了没骨头的藤子般附在他身上的醉鬼的不满。他只得努努嘴,憨憨的笑了笑。要不是夜色太浓,可能会看到他的脸居然会窘得有些红。
那个黑影有些无奈,说道:“大爷等你半夜了,早说好的你咋又没数了呢?赶紧的吧,北城门楼子等着呢。”
小兵再一次表达了歉意和谢意,又无可奈何的瞅了眼把他当成大号可移动抱枕,打着鼾声流着口水进入梦乡的三个醉鬼,竟是肩扛臂挑着这三个加在一起足有四百多斤的汉子,稳稳的向北门走去。
走到北门,爬上空无一人的马道,小兵开始有些喘,于是很没礼貌的一脚踹开城楼的木门,把里边正装模作样饮茶的李校尉吓了一跳。
“我说,你是被李寡妇偷了腥还是被牛二喜****娘?就算你被李寡妇偷了腥被牛二喜****娘,又关老子的门屁事?你抽的哪门子鬼疯?”李校尉明显有些暴跳,不知道是因为等得太久还是因为这个大头兵在他面前少了整个宁城都不敢少的一份尊重。
小兵没理他,很小心的把三个醉鬼妥帖的摆放在李校尉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毫不见外坐到他的对面,嗅了嗅李校尉手中的杯子,很认真的问道:
“居然真的是茶?”
“凭什么老子就不能喝茶?”李校尉终于暴跳如雷,看来是真的被冒犯了。
小兵鄙夷的撇撇嘴,不屑道:
“就算是喝酒,你也就是喝高粱白的料,九酿春都喝不惯口,居然还学人家喝茶。”
这话就有些损了。高粱白五枚大钱一坛子,连城外的苦力发了工钱都喝十枚大钱的烧刀子,更别提八分银子一盏的九酿春。可谁让李校尉偏偏就好高粱白这口,偏偏还让这个嘴欠的小兵知道呢?
“老子就乐意喝高粱白,怎么滴?”李校尉的头发胡子都有了竖起来的趋势,长满了乱七八糟胡子的大脸都涨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气的。
“得,有钱难买你乐意行了吧。但您能小声点吗?您这一叫唤半个宁城都听得见,啧啧,半个宁城都知道您李大爷好喝高粱白,您这张大脸还不丢到草海那头去?”小兵一脸的鄙夷,说出的话尖酸刻薄得令人发指,虽然还是尊称李校尉为“您”,可长只耳朵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还不如第一句中的那个“你”。
这还是白天那个拘谨木讷,还带着三分憨气的小兵吗?
李校尉被他噎的不善,又不大敢继续吼以至于真的把他这点破事传遍半个宁城,只得气呼呼地转过头去不理他。
于是北门城楼子里一阵冷场。
半晌,小兵幽幽一叹,说道:“这是第三年了吧。”
似问似述,让李校尉一阵愣怔,想起了正事。他想了想,正色道:“是第三年了。”
“我该走了吧?”
这次小兵是在设问,李校尉却很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又是一阵冷场。
“你能去哪?北边草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