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玉回来的那一日, 天气阴沉沉的，明月起了个大早，梳洗好了, 在箱笼前打转了一会，穿了件颜色特别喜庆的大袖衣, 外头一件素色大氅, 头发盘起，漂亮又利落。

明月的肚子比起七八月时已经大了许多了, 她现下侧着身子照镜子，小腹就有一个柔和的弧度, 却不像橘如那般大。

照赵全福的话来讲, 这肚里多半是个姑娘, 不然也是个秀气的郎君，这都六七个月了，个头还这么小呢，平日也不怎么闹腾。

旁的夫人孕期有许多不良反应，很折腾人, 明月倒是还好，大夫也来瞧了, 讲多半是因为体质的原因，再加上明月也有意地吃好喝好，自然就养得好。

入了冬, 屋里换上了厚实的帘子，窗边起着热炉子, 热热地烤着人, 下人们穿着新制的厚衣裳走来走去的, 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瞧着就热乎，明月在这烘了烘手，虽晓得没那么快到，却还是忍不住往外瞧了好几眼。

谢琅玉现下估摸着已经到了城门，但也不能直接回来，得先去上朝，去御前拜见，论功行赏过后才能回谢家来，有的等呢。

明月把谢琅玉几件厚一些的披风都收拾出来了，也不晓得他瘦没瘦，现下是什么模样……

赵全福正给给屋里挂五福香囊，他年纪大了怕冷，走两步都要跺跺脚，边挂笑道：“这天啊，过不了几日，雪就要落下来喽。”

赵全福日子过得顺心，明月快要满月份了，谢琅玉又回来了，他颇有几分春风满面的意思，整日都是笑模样。

院子里正刮着寒风，打在紧闭的窗户上直刮耳朵，海棠的枯叶落了一地，明月把窗子推了条缝瞧，寒风往里头刮，明月忍不住笑了笑，道：“下吧，总归三爷回来了，怎么着也热闹……”

赵全福连连点头附和，明月多瞧了几眼，便帮着他一齐挂了。

明月起得早，大谢氏也起得早。一刻也不闲，张罗起中午的膳食来了。

明月的早膳都是些汤汤水水，各种补汤药膳喝个不停，这么冷的天，吃完便觉着浑身热乎乎的，叫人收拾了物件，便去大谢氏的院子里搭手了。

明月扶着腰，一路走过去，院里是真喜气，爆竹早早备好了，一条街一条地挂在屋檐边，往日的灯笼也换成了大红灯笼，打西院挂到东院。路上遇见几个熟脸的嬷嬷，也笑着讲两句，要过年了，人人都高兴。

大谢氏备好了膳，还开了祠堂，叫了人来做法事，给家里的小辈们全都换了新衣裳，府上的老夫人若不是还昏昏沉沉的，大谢氏今个怕是都要把老人家捯饬起来了。

这些事干完了，一大家子就聚在大谢氏的院子里了，喝茶弄火盆，搓手讲闲话，瓜果成盘地端，再支个牌桌子，这样笑闹许久，门房的人一遍一遍地来传话，终于在午时把谢三郎盼回来了。

屋里的妇人一下都拥出去了，大谢氏还没见着人便先有了眼泪，明月瞧着心酸，扶着她安慰。

谢知早去上朝了，现下同谢琅玉方才入门，便叫谢嬷嬷急急地领着去了大谢氏的院子来。

谢琅玉一身盔甲，衣裳都没换，叫谢嬷嬷哭着好一顿稀罕，拥着入了院子。

大谢氏带着人，早早就在门前守着了，一行人在寒风中搓着手，谢琅玉的身影一出现在院子里，大谢氏第一个就迎了上去，哭着拍打他两下，泣声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边上的妹妹们俱都哭起来，大谢氏又哭又笑，不住地捏着谢琅玉的胳膊腿，院子里又是喜又是悲，有人笑又有人哭，独有寒风刮在脸上是痛的。

明月扶着大谢氏，眼神不由自主地望着谢琅玉，他瘦了许多，好端端地站在这，明月望着望着，忍不住就笑，眼睛里却发酸。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喜极而泣。

谢琅玉是真瘦了，腰是劲瘦的一圈，瞧着却更有力量了，脸上的轮廓变得更分明，肩膀更开阔，鼻梁高挺，睫毛长直，年轻又英俊，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可还是有点不一样了。

谢琅玉从战场上下来，他剑上的血擦干净了，可身上还有一股被极力掩盖的肃杀气，眼神却是温和的，他扶了一把大谢氏，接着便叫谢嬷嬷扶着，安慰道：“母亲，没事了，我已经好好的回来了。”

大谢氏哭得站都站不稳，谢琅玉就低声安慰她，很有耐心地听着大谢氏发泄。

一行人就在刮着寒风的院子里定住了，大谢氏把这么多年的怨气，这么多年的不甘，都借着这口气，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了。

谢琅玉一直扶着她，安静地听着，适时地安慰她，谢氏连忙上来劝，明月也安慰大谢氏，好一会才叫她平息了。

一家人扶着哭得虚脱的大谢氏进了屋，屋外就只剩下谢琅玉和明月了。

明月拢着大氅，望着他笑，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谢琅玉的眼睛是红的，他看了一会明月，也笑了笑，轻声道：“长好高呀。”

明月像是被冷风刮了一下，就没忍住鼻子一酸，连忙垂下了脑袋。

谢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