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升起的那股臣服与恐惧感，让他们无路可逃。

就好像鸡怕老鹰，老鼠怕蛇，海豹怕鲨鱼。

那是深深刻在基因中的恐惧。

让他们无法升起任何反抗心思。

一直密切关注着战场状况的李自成与孙传庭也都颤着手，目怔口呆。

鬼兵便在万目睽睽之下，来到战场中央。

停住。

整齐的盔甲碰撞声。

然后，辒辌车的车门打开了。

“吱呀”尾声萦绕在每个人心间。

里头，同样飘出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

但却无人出来。

只有一道声音幽幽传出——

“起——”

那声音混沌、苍老、混乱、年轻……

让人分不出声音主人的性别与年龄。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直未停歇的风猛然增大。

仿佛撕心裂肺的嚎哭。

战场上，弥漫起浓重的雾气。

竟自地底寥寥飘起数万幽魂！

他们与真人差不多相貌，虚虚幻幻。

顿时把战场挤得满满当当。

有人认出来，牙齿打着颤。

“皮……皮三，你不是昨儿个已经死了吗……”

“大刘子……大刘子……”

更有人对着自己刚刚杀死的敌人磕头，眼泪哗哗流。

“兄弟，我对不住你，你安息吧！我家里头还有一个老母呢兄弟！”

所有幽魂都浮在空中，半虚着眼，愣愣噔噔。

人们便很快看出了这些幽魂的状态不对。

有甚者试探去摸。

手指穿过，只感到了一阵刺骨湿冷。

辒辌车里又传出声音了。

“走——”

车门当啷关闭。

骏马带着辒辌车调转车头。

鬼兵又迈起步。

数万幽魂沉沉浮浮，跟在鬼兵之后。

犹如河水里的河灯，浩浩汤汤。

城墙上，有百姓认出了自个儿的家人。

泪干肠断、怆地呼天。

“儿，儿！别走！别走！”

“哥！你走了咱一家子该如何活啊！”

“妮子，快再叫一声爹！让你爹最后听你叫声爹！”

……

幽魂们无知无觉。

城楼上，黑蛋儿的那个姑娘，也望见了幽魂中的黑蛋儿。

他仍是自个儿熟悉的那模样。

挤在幽魂里，茫然地望着前方。

姑娘捂住嘴，泪如泉涌。

却什么话也喊不出来。

眼睁睁看着他进入裂缝。

再也望不见。

辒辌车经过太子时，太子想出声问一问他们究竟是何人，究竟意欲何为！

可那鬼兵无意识的一瞥，便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看着那鬼兵车马带着数万幽魂，尽数进入裂缝。

大地震动。

在碎石滚落中，裂缝缓缓合拢。

黑云散去。

阳光再次照耀大地。

战场如死般寂静。

可这次，所有人都没心思再打仗了。

哪怕督军如何用鞭子抽。

哪怕校尉如何重金许诺。

他们也都只愣愣坐在地上，望着那合拢山峦。

李自成遥望城墙。

孙传庭也遥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交汇。

虽然都看不见彼此，但也都看见了彼此。

有人扑到山峦前，拼命想找出那裂缝口隙。

可什么也没有。

双方都默契地吹响号角，鸣金收兵。

就连太子，李自成也懒得去管了。

一股由心底而生的疲累感，让他好像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兴趣。

这是世界观震撼崩塌之后，产生的巨大空虚迷茫。

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被银蛇驮着的太子一行人，缓缓回城。

阳光落在萧瑟的大地上。

亘古万年。